十多年來,鰲鼓不只是國際級賞鳥天堂,更是社區集體參與、經濟與保育共榮的示範場域;從一池海藻到一座會運作的教室,「嘉義縣鰲鼓溼地生態保護協會」總幹事蔡恭和與夥伴正以務實而溫柔的方式,為濕地找到更長遠的未來。

嘉義縣鰲鼓濕地,曾在工業區與保育之間拉扯,如今成了臺灣濱海生態教育的重要現場。

從手作藝術起步的蔡恭和,在創業低潮中看見自然旅遊的可能;他把教學搬進魚塭,以安全動線與體驗設計串起「生態、生產、生活」,讓遊客玩得開心,也學會尊重自然。同時,他復興逐漸沒落的海底龍鬚菜產業,將其納入環境教育與品牌加工,打造兼具藍碳概念與地方就業的循環模式。

從藝術創作夢到濕地啟蒙

蔡恭和年輕時在外打拚,做過食品工廠、擺過手作市集;27 歲返鄉時,他原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名藝術家與設計師,在父親魚塭旁借來一間小工寮、搬回木工機具與桌上型設備,打算以漂流木、花材與小型木框創作開啟事業。作品精巧,卻換不回穩定收入。他笑說:「一件袖珍作品常要兩三天,只能賣一千多塊,現實很快把浪漫敲醒。」

然而,歷經創業低谷後便逢轉機住在魚塭旁的他,閒時愛到海邊散步、觀察鳥類某回嘉義縣政府辦賞鳥活動,遊覽車一輛輛開進社區,讓他驚訝於「自然」能召喚的人潮。他受邀到附近文創聚落帶遊客做 DIY、兼任鰲鼓解說員,憑著在地記憶與對候鳥的觀察,收穫熱烈回響。

比起賣作品,兩小時的生態導覽帶來更實在的報酬,也讓他意識到,另一條路正在被濕地指引。於是,他把教學「搬回」魚塭:將撿來廢棄保麗龍綁成膠筏,搭起簡易遮蔭棚,讓團客在魚塭邊體驗手作、划筏、餵魚;從岸邊釣魚,到與父親溝通開放摸文蛤的「體驗版養殖」,一次次嘗試、一點點調整。

「那時候連路都沒有,帶人進魚塭其實很危險。」蔡恭和回憶,早年在鰲鼓做體驗,為了不驚擾養殖與野生動物,他只能「在岸邊做、一步一步來」。父親最擔心的是文蛤:遊客不懂踩踏動線、攪混池水,文蛤容易受傷、生長受影響。最後一次試辦,文蛤大量損失,這場「學費」讓他下定決心調整路線,把重心從文蛤改為海藻,並以「體驗與環保並行」為原則,重新設計所有活動。

遊客在「向禾休閒漁場」體驗划膠筏與餵魚,動線與設計皆以「不打擾生產、不破壞棲地」為原則。(圖片來源/蔡恭和)
遊客在「向禾休閒漁場」體驗划膠筏與餵魚,動線與設計皆以「不打擾生產、不破壞棲地」為原則。(圖片來源/蔡恭和)

2009 年,林務局規畫將因地層下陷、土壤鹽化而廢耕的台糖鰲鼓農場,改建為全臺三大平地景觀造林地之一的「鰲鼓濕地森林園區」。同年,蔡恭和與一群志同道合的友人創立「鰲鼓溼地生態保護協會」,並接手父親五分地的魚塭,轉型為「向禾休閒漁場」:一面深入濕地,探索國際級賞鳥天堂;一面在漁場推出釣魚、乘膠筏划船、摸文蛤、撈海菜、烤鮮蚵等多元體驗。

他把零散的導覽與志工服務組織化,從候鳥調查、外來種移除,到社區海岸淨灘、環境教育課程,一步步把濕地經營成「會呼吸的教室」,將手作美學嵌入生態敘事,DIY 材料轉為廢棄物循環再利用。他說:「讓遊客先被風景吸引,再被知識留下;玩得開心,更要懂得珍惜。」這種「生活感的生態教育」讓社區看見觀光價值,也讓外地人願意回流、長期參與。

從體驗到教育:讓遊客帶著尊重離開

協會帶領社區居民與學生進行環境教育課程,從候鳥觀察到蚵殼手作,讓「濕地成為會呼吸的教室」。(圖片來源/蔡恭和)
協會帶領社區居民與學生進行環境教育課程,從候鳥觀察到蚵殼手作,讓「濕地成為會呼吸的教室」。(圖片來源/蔡恭和)

但真正的改變,來自教育方法的更新。蔡恭和把「生態/生產/生活」三生視為設計主軸:上午在濕地做解說(生態),中午回到魚塭示範低干擾的養殖管理(生產),午後以回收材料做手作(生活),把遊客從「看風景」帶到「懂方法」。早期他用學習單檢核成效,後來改做教具與遊戲,降低「被考試」的疏離感;只要聽進去一兩件事、回家願意改變一個習慣,環境教育才算落實。

2020 年,更成為嘉義濱海第一個取得「環境教育場所認證」的單位,背後是長年的硬體改善、課程設計與師資培訓。「我不是本科,就一直去上課,把會講的老師留下來、培養成夥伴。」協會持續辦理外來種移除、海岸淨灘、鳥類調查,同時把回收議題拉到產業端,盤點農場廢棄物,把大量「蚵殼」做成小型藝術,再進一步開發拓香石、清潔劑等材料應用,讓「帶走垃圾、帶回紀念」不只是一句口號。

回望鰲鼓的過去,曾是工業區、軍史公園、垃圾掩埋場的預定地。早年圍繞開發與保育衝突不斷,如今在法規、社區與警政的協力下,違規捕撈與干擾行為逐步減少,地方對濕地價值有了共識。他說,生態旅遊不只是把人「帶進來」而已,更重要的是讓人「帶著尊重離開」。

十多年來,他持續深化:候鳥友善環境維護、養殖減碳與海藻示範、蚵殼等廢材的循環設計,並與學校建立長期課程合作。「路還很長,但只要每年多一點安全、多一點理解,濕地就會更健康。」在蔡恭和眼中,一條安全的步道、一套好玩的教具、一艘不驚擾生物的膠筏,都是鰲鼓最實在的保育基礎。

海底龍鬚菜的再生之路

蔡恭和推動復興的海底龍鬚菜養殖池,採低水位、緩流設計,兼具淨水與碳匯潛力。(圖片來源/蔡恭和)
蔡恭和推動復興的海底龍鬚菜養殖池,採低水位、緩流設計,兼具淨水與碳匯潛力。(圖片來源/蔡恭和)

此外,他著手復興鰲鼓沒落的海底龍鬚菜產業,把它從逐漸沉寂的配角,推回地方產業與環境教育的舞臺中央。「海藻其實是最好理解的生態老師,帶你看水、看養殖,也看見社區的未來。」他說。

早年返鄉時,發現童年滿池翠綠的「海菜」幾乎失了蹤跡。近年的實地調查,南部僅剩三戶仍在養殖。背後不只是景氣循環,更有制度與水文變遷。公共幹排水泥化、管理權更迭後只出不進,海水回補困難,漁民改抽地下水因應。進口乾藻壓低收購價,加上國內九孔鮑魚養殖衰退,傳統需求斷崖式下滑。於是,他把海底龍鬚菜視為「低水位、低耗能、可淨水」的轉型起點,設計小水位、緩流的淺池系統,利用鄰池濾過水緩慢交換、減少抽取地下水,讓海藻成為魚塭之間的「活性濾材」。

颱風豪雨把周遭池水淡化成近零鹽度、蛤蜊大量暴斃時,他的海藻仍靠適度換水撐了過去。「它的生命力強,但獲利薄,所以要把價值做長。」蔡恭和把海藻納入遊程,看海藻、摸質地、學判斷水色,接著回到工坊做循環設計的 DIY;又成立品牌,把原本只值「一袋百來元」的生鮮原料,延伸為可食、可學、可帶走的海藻餅乾、醋飲、發酵益生產品、手工皂與沐浴品等。

談到近年熱門的「藍碳」,蔡恭和說:「藍碳強調海洋系統的固碳潛力,紅樹林是一塊,海藻也是一塊。」他試著把閒置魚塭整備成低碳養藻示範池,研議導入企業認養:企業投入維護費用、獲得可量測的環境績效與原料回饋,社區增加就業機會,產業有所供應;同時建立「雙池循環」,一池海藻淨水、一池養殖應急互補,必要時甚至供應鄰池乾淨海水,降低抽取地下水的依賴與風險。「讓海藻變成地方的水循環節點,而不是邊角料。」

讓社區與產業一起呼吸

每年協會在廟口舉辦愛心物資發送,並帶動社區小攤販與聚落經濟,讓生態保育與在地生活相互支持。(圖片來源/蔡恭和)
每年協會在廟口舉辦愛心物資發送,並帶動社區小攤販與聚落經濟,讓生態保育與在地生活相互支持。(圖片來源/蔡恭和)

這條海藻路也牽動了社區關係,從蔡恭和一人帶團,到培訓社區解說、把解說團交回園區體系,協會轉進自營遊程與環教課,避免與公部門「搶客」。他也用行動回饋,連年在廟口舉辦愛心物資發送,帶著企業與志工回到聚落;把課程搬到涼亭,讓長輩與年輕人都能參與。更協助社區微型經濟,從烤香腸到手作小攤,讓人潮不是只停在園區。「早年大家相信工業區才有未來,現在我們用保育與教育證明,生態同樣能帶來收入,而且帶來的是長久的收入與尊嚴。」

展望十年,蔡恭和把藍圖拆成三塊:農場端以精進低碳養殖與「魚蝦藻共生」的小食物鏈設計,減餵料、減能耗;公司端以擴大加工規模,引入半機械化,縮短「九洗九曬」的人力瓶頸,放大 50:1 的乾鮮轉換效率;工廠端建立可複製的清洗、燙煮、烘乾 SOP,串接檢驗與追溯。促成跨域協力:與漁業署、縣府鏈結水環境治理與閒置魚塭媒合;與學研單位合作品系、碳匯與水質監測;與企業共創 ESG 方案,把認養做成地方標準流程。

「夢想愈來愈大,需要把工分細、權責分清,也需要同路人一起來。」讓海藻說話,讓濕地成為教室,也讓產業恢復呼吸。從一池不起眼的綠,到一座會運作的藍碳場域,蔡恭和與鰲鼓正在示範:當生態被放在正確的位置,經濟與社區就會找到自己的位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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