鏡頭下的無人台北 攝影師李開明用12年說一個生命故事

李開明-無人台北-攝影師-迴光-湯姆克魯斯
「這本書是用城市來映照人,在不斷改造的過程中,於消逝前的反思。」攝影師李開明花了12年拍攝《無人台北》,呈現真實灰色的台北,不刻意將照片處理得明亮,只在最後一張留給讀者希望:太陽依舊升起,生命還會繼續。

 

你能想像無人的台北嗎?什麼時候的台北沒有人?

李開明的攝影集《無人台北》用150張照片,呈現清晨時分無人的台北街頭、大橋小路。從2008年開始,每個週休假期、1000多個日子,李開明天還沒亮就帶著相機騎車出門,記錄這座城市的街道與建築演變。這一切的開始,原因很單純:「我喜歡拍照,但每天都在拍人,所以想拍沒有人。」

李開明過去是報社娛樂線攝影記者,拍的都是明星,我和他當過幾年同事,工作現場他總是酷酷的,話不多,臭臉看起來有點兇的樣子。

他苦笑:「大家說我臉很臭,但有誰看過我生氣?我只是站在一旁觀察。我常說我是路人,不會刻意去跟人裝熟,很多明星其實不知道我,最多聽過名字,這是很好的偽裝,我可以看到他們很多真實的小東西。」

演藝圈現實,真假難分,但李開明把「人」這件事看得很透。

他舉例:「我剛入行就被叫『攝影大哥』,很不習慣,覺得莫名其妙、你們在想什麼?後來我分清楚,那只是這個圈子的用語,不要太當真,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,因為沒了那塊(媒體)招牌,你根本不重要。我很早就體悟到這點,只專注做好自己的事,真正要過的只有當下而已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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湯姆克魯斯近兩次來台都是李開明(左)擔任隨行攝影。(李開明提供)

聽起來像是對「人」很失望?他否認:「沒有抱希望,所以沒有失望。世界上沒有壞人,只有立場不同的人;他會做這件事是從他的角度,不喜歡就離他遠一點、不要靠近就好了。跟文字記者相比,攝影的好處是不用跟受訪對象過多接觸,比較可以抽離出來,接觸多了就容易投入太多情緒在裡面。」

保存已消逝的 記錄興起中的

他寧可每個假日摸黑起床,在台北尋找自己想拍的無人街頭。同時間進行的還有拍廢墟(2017年曾舉辦『迴光』老戲院個展),「我規劃得很清楚,平常上班會想去哪裡拍廢墟;《無人台北》是每次騎機車趕採訪的路上,看到點就會先拿相機拍下來,放假日再正式去拍。廢墟記錄的是人去樓空後的生痕(生命痕跡),例如廚房牆壁上的油煙,拜拜燒香後天花板的黑煙;《無人台北》想探究的是城市演進過程會留下什麼東西。」

書裡保存了已消逝的,例如:重慶南路的金石堂,是很多人以前最愛去看書買書的地方;每年春節前夕最熱鬧的南門市場、台北通往永和的中正橋高架段,如今都拆除了;也記錄了興起中的,例如:世貿二館變成微風南山,以及18億豪宅「陶朱隱園」,拍攝時還是工地,如今已然落成。

李開明說:「我用建築工地來比喻人的內心一直在重建、一直在轉化的過程。」還有八德路上紅極一時的啤酒屋,屋頂那隻大恐龍,透過他的鏡頭裡,要說的是人生中一定會遇到某些無法克服的事情或巨大變故,就像怪獸般的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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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張逆向拍攝的照片,隱藏的意涵是人都在逆境中前行。(李開明提供)

他翻著書,為我介紹這本攝影集所隱藏的魔鬼細節:第一張是在新生高架橋上逆向拍攝,「這是在講人生的道路,我們都是在逆境中前進,從來沒有順向過」;另一張是和平東路跟新生南路口的公車站牌,「雖然沒有人,但是你看站牌燈是亮的,象徵整個城市是運作的」;還有一張是羅斯福路台電大樓站的街景,照片中同樣有公車站牌,站牌上有電影《死侍》的海報看板,「這是我刻意留下來,表示那一年(2016)拍的」。

書裡還有不少場景的新舊對比照為讀者帶來思考,李開明說:「我們總是在新舊之間取捨掙扎,新的事物一直在刺激我們,到底我們要不要去改變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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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意到了嗎?空無一人的清晨,公車站牌卻是亮的,顯示城市在運作。(李開明提供)

對李開明而言,拍攝《無人台北》的樂趣在於挑戰自己,所以他刻意使用長焦,「一開始我用廣角拍,發現太無聊、太容易了,只要注意到前面,後面看不到」,長焦焦距夠深,才有辦法把整條街壓縮在一起、讓兩旁招牌因此一個個清楚林立,帶領讀者深入現場。

他舉一張忠孝東路四段223巷的照片為例:「這張是我站在過仁愛路一點就往市民大道拍,還要能看到後面的山,你看我退到多遠!」

不P圖 追求自我挑戰

因為是要尋求挑戰,所以他不P圖,還刻意選擇總是會有人的橋跟路:「商業區只要沒開店的時候去,很容易拍到沒人;郊區只要正中午去拍一定沒有人,因為太熱。你看SOGO門口,有打掃阿桑、有送貨的,對面還是錢櫃,要沒有人有多難。」

封面的那張照片,是他站在延平南路市警局前面往北門拍,跨了開封街、漢口街、武昌街三個街口,前面2、300公尺內都不能有人,可見難度有多高。

「常常拍到一半有人走出來和我對看,因為距離太遠,他不知道我在幹嘛,我也不能叫他走,就只能互看等他離開,等著等著太陽出來就失敗了,因為天空太亮,前面變黑沒辦法拍,那就改天再來。」

他笑說:「失敗很正常,成功才是奇怪,但等久了總會有那麼一天,所以才會拍了12年,因為有些地點,這些角度,我一定要拍到。」

說得有點雲淡風輕,其實把時間拉長,遇到的挫折累積起來還真不小,「辛苦的從來不是等待,而是特地早起到了那個地方,兩三分鐘就知道今天無望了,像是堤頂大道重機一騎上去,只要有車就可以直接放棄回家」。

但也有過驚喜的例子,例如他原本在承德路取景,拍著拍著瞬間聽到周圍完全靜謐沒有聲音,他知道當下沒有車了,立馬衝上路橋拍下空無一人的照片,「這讓我最有感,拍完我就決定可以出書了。」

李開明說:「城市的存在象徵我們的日常,城市的演進代表我們經歷過的成長,《無人台北》的鏡頭裡沒有人,可是有一個人一直存在,就是看書的你自己,所以要不要改變,只有自己可以做決定。」

書裡他用大巨蛋比喻人生永遠沒有辦法處理掉的爛尾,面對巨大怪獸對我們的侵害,邁向死亡是每個人必經的過程;但最後一張照片中的電線竿上,有兩隻鳥兒,那是他刻意鋪陳的希望:即便你我終將消逝,仍有新的生命繼續,太陽依舊如常升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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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《無人台北》的最後一張照片,鳥兒與日光象徵生命與希望。(李開明提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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