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歲的泥濘菩薩!如何帶領500位破碎少年 逆風飛出原生桎梏

逆風劇團-創辦人-團長成瑋盛-
香菸、刀槍與混濁眼神,是成瑋盛見證過的青春。直到18歲創辦逆風劇團,他走上不同的道路,幫助500位少年上岸。曾誤入歧途的他如何從叛逆中覺醒,走上助人的道路?又如何為劇團的孩子們築起防波堤?

 

 

舊照片上的他,和現在樣子差了很多。

除了他自嘲的「職業傷害」造成的身形變化、打扮不若過去講究,更多的,是他眉宇之間的殺氣,消殞成了舒坦微笑。

成瑋盛-大稻埕-年少叛逆

相較成瑋盛15歲高一的叛逆模樣(左圖),現年24歲的他(右圖)平靜自適。(成瑋盛提供、蔣金攝)

「曾被放棄,也能在逆風中找到青春的價值。」這是他始終堅持的信念。十八歲就創立「逆風劇團」,優秀口條和舞台魅力,他串連起多個組織,六年來,他是公益圈的風雲人物。他說自己是個「說到、做到」的人,每年訂立的目標,絕對會達成,如今他已陪伴了500位少年。

其實他自己就曾是個問題少年。「我因為受人幫助而改變,當然要回饋社會,影響和我過去一樣的孩子,」成瑋盛道。而過去,他究竟經歷了什麼?

成瑋盛-逆風劇團

逆風劇團正職人員合影。(成瑋盛提供)

年少無知 叛逆輕狂

出身公務員家庭,小時候,擔任消防員的爸爸因「做一休一」的作息,經常不在家。相較媽媽的溫柔開明,父親散發的權威感和嚴格教育,使調皮的成瑋盛總是趁爸爸不在家時作亂。

每晚課後,成瑋盛被安排到安親班寫功課,他羨慕那些放學就能自由玩樂的孩子,這樣的渴望讓他嚮往學習以外的生活。愛搗蛋的他,被換過八所安親班,他還因此結交了社區附近五湖四海的朋友。

在大稻埕、這充滿老台北的人文氣息和宮廟文化中長大,國小六年級的成瑋盛,迷上了跳陣頭。除了喜歡陣頭的狠勁、帥氣,他也因陣頭結交地方幫派朋友。叛逆期的他,逞兇鬥狠,看到不順眼的人,就動手動腳。因此,他兩次被少年警察隊逮捕、被兩個安置機構看管,變成他人眼中的問題少年。

直到生命中的貴人社工郭琬琤出現,他的態度有了轉變。她不僅陪伴成瑋盛走過青春低潮,更挖掘了成瑋盛的特質—擁有群眾號召力、獨到想法及執行力。一次活動中,郭琬琤讓他擔任社長籌辦活動,使成瑋盛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長才。

正因看中他的能力,13歲那年,郭琬琤鼓勵成瑋盛報名「第一屆台北市少年代表遴選」。成瑋盛回憶,遴選時他的一句「我很喜歡打架」,竟讓評審相中了他。

兩年的少年代表培訓,他過去混街頭的日子,變成了混台北市議會。他上台發表看法,相較其他「知書達禮」的少年代表,他能用底層青年的角度認識社會議題、公共政策,與街頭抗爭。

相較讓他挫折的正規學校課程,這是第一次激發他熱情、全然不同的學習體驗。

成瑋盛-郭琬琤-社工-高關懷少年

成瑋盛與郭琬琤同時獲獎,如今他們從社工與個案的關係,變成並肩作戰。(成瑋盛提供)

體會真自由  泥濘中翻身上岸

但是,改變並不是一簇可幾。

「你也知道青少年疑難雜症特別多,這個低潮過了又是另一個,」成瑋盛自嘲道。

升上高一時,郭婉琤轉職,成瑋盛來到高中新環境,受不了他人挑釁,血氣方剛的他又被喚醒,開學第一天,他把人帶到公園打了一頓,還創立了第一個學校幫派。這些麻煩,讓他四次面臨退學;在班上總是吊車尾,他懷疑,「我為什麼要讀書?」。

而後挫折接踵而來。高二時,不僅他組織的校園幫派快速分崩離析,少於十個人順利升到二年級;他同時間得知,因砍人進了少年監獄的國中摯友,又因買槍殺人進了成人監獄。這讓他意識到,從少年監獄再到成人監獄,似乎成了許多兒時玩伴們的宿命。「我們要的不就只是自由嗎?」他迷惘道。

同時,另外一場告別式,讓他倍感衝擊。會場上他遇見許多「在混」的朋友,他們不是剛「關出來」就是正要「被關」。接著,他看見遺照裡那位地方大姐頭。她因不願被判刑進監,在法院廁所自我了結。「原來死亡離我這麼近,」他想。被一股震撼席捲,這次,他想要改變。

徹底改變何其困難,首先,他要為漫無目標的生活尋找重心。剛好在學校的一場集會上,戲劇社成員對台下說道—「你想和我們一起完成夢想嗎?」

那句話打動了他。他加入社團,擅長幕後組織且滿腦子創意的他,利用「台北市少年代表」吸收的議題知識,撰寫出以二二八事件為背景的故事,作為該屆的公演劇本;此外因對音樂敏銳度,他也擔綱整齣戲的音控。

公演當天,最後一聲槍響音效按下,他的眼淚瞬間潰堤。他從幕後走到舞台中央,享受強烈的燈光與滿堂掌聲喝采。他內心情感澎湃,這是他人生第一次達成「夢想」。謝幕時,他默默許下心願—創辦自己的劇團,幫助更多和他一樣的孩子,完成夢想。

他有了幫助迷途青年的使命,但真正了解社會底層青年的處境,則是後來的一場環島經驗。

公演後,青少年表演藝術聯盟老師余浩偉發起「風箏計畫」,計畫用100天到全台灣各地的安置機構,培訓少年、帶少年表演。成瑋盛被余浩瑋找去加入計畫,拍攝紀錄片。面臨升學考試之際,成瑋盛還寫了厚厚一本企劃書,說服父母支持他休學。

成瑋盛-逆風劇團-助人

18歲創辦逆風劇團,成瑋盛要給高關懷少年們一個避風港(蔣金攝)

他在各個安置機構裡,目睹到社會更黑暗的角落。不像自己出生健全家庭,「那些孩子的故事,真的比日常社會新聞事件都還要慘,他們沒有家庭,沒有愛,走上這樣的道路,並不是他們能選擇的,」他說。旅程結束後,他又用兩個月環島,認識台灣土地,儲存戲劇的養分。

逆風誕生 堅持使夢想成真

2015年,高中生涯尾聲,他一邊考大學,一邊籌辦劇團。

18歲的天空下,成瑋盛記得站在松山藝文園區的生態池畔,仰望著101大樓。他找來好朋友陳韋志、邱奕醇商,討劇創團藍圖。

這兩位好友,分別代表著成瑋盛生命中重要的階段。陳韋志是成瑋盛的國小好友,因家暴問題,流落街頭,成為問題青年,因社工鼓勵,考上社福系立志成為社工;高中學長邱奕醇,又稱蝌蚪,曾是幫派老大,選擇毅然脫離幫派,陪伴領導青年。

他們取得創業共識,不過三個才18、19歲的年輕人,怎麼讓少年們信服?怎麼取得外界信任,獲得資源?

起步的關鍵,是他們三人,活生生「改變自我」的生命歷程。

劇團工作雖為戲劇演出,但是陪伴迷途青年,才是劇團創始真正的著力點。因此,他們到安置機構分享自己的經驗,許多少年把他們當成了崇拜對象,想和他們一樣改變自己的人生。

成瑋盛-邱奕醇-陳韋志

逆風劇團三位創辦人成瑋盛(左起)邱奕醇、陳韋志。(成瑋盛提供)

加上成瑋盛的公關串連能力,及使命必達的決心,劇團在拿到富邦圓夢計畫的資金後,積極的在各大社群裡互動。剛成年的他,明白自己唯有更沈著,才能夠扛起更多人的夢想。

資源匱乏的創團時期,他們帶著少年們在天橋上、隧道和民宅頂樓排練戲劇,不畏颳風下雨。而後,他們在全國戲劇比賽中獲得佳績。「我們這樣的一支雜牌軍,贏過北一女、建中等好多間明星高中,」講起第一屆的孩子,成瑋盛總興奮說道。

不僅帶著孩子改變,成瑋盛也在劇團孩子的創傷中,看見成長。

他鼓勵孩子把自己的故事寫成劇本,例如,2018年成員都出自安置機構,他們寫出了自己故事。主角幼兒時期因哭鬧,被媽媽注射海洛因鎮定,因打人進了安置機構,出來後因依靠詐騙集團朋友,擔任車手而被逮補;又如每年的反毒劇,由吸食毒品經驗的孩子演出,將貼近真實的痛苦表演出來。

這些孩子讓更多人看見,他們並不是天生使壞,而是缺乏家庭庇護、體制疏漏,使他們投入錯的環境,又因同儕歸屬而落入惡性循環。

逆風劇團創辦人成瑋盛-2019年環島計畫

逆風劇團在2019年發起環島計畫,走入各個安置機構,與機構少年進行戲劇培訓。(成瑋盛提供)

長期陪伴 幫助青年賦歸社會

孩子們將劇團當作「家」,把成瑋盛當作「媽媽」。他記得,有次母親節,孩子們還故意上演吵架衝突,再送他驚喜的康乃馨。

成瑋盛把所有耐心都給了他們,苦口婆心勸他們向善,甚至,有孩子一再偷竊,他同理原諒,給予機會。他也曾到幫派場合,拯救被圍剿的孩子;應付過想要拿刀砍人或想自殺的孩子。他也曾掏出自己的第一份薪水,幫孩子還債脫離幫派。

「這些是正規體系沒辦法做到的,我們來補足,」成瑋盛說。他強調,在社福體制之外,逆風能夠做到「長期陪伴」,即使孩子從劇團畢業,他們仍繼續追蹤近況,給予協助。
每一屆畢業的孩子,有人順利回到校園,有人找到工作,不再犯罪。至於再犯的孩子,成瑋盛深究再犯原因,發想如何從體制面來幫助這些少年。

因此,劇團以外,他創辦了「風啟協會」幫助青年賦歸社會;創立「藝術學院」,讓脫離體制的少年可以培養長才,並獲得教育體制內的學分。此外,劇團少年也進到長照機構陪伴長者,「青銀」合力公演;社區中,他們清掃街道、幫助街友,鄰居們對他們豎起大拇指。

泥濘中菩薩 扛起少年夢想的家

直到今年,疫情令許多活動暫停,逆風劇團的排練場,變得安靜許多。

活動取消讓成瑋盛感到失望,但他仍不斷思考如何為社會盡一己之力。劇場地上,一袋袋的物資,就是他和南機場里長方荷生拿來的物資,準備讓劇團孩子分送給需要幫助的人。

成瑋盛一直是身心都閒不下來的人。走過六年創業道路,他腦中規劃的是未來十年、二十年的助人計畫。

成瑋盛-父子

成瑋盛(圖左)與弟弟和爸爸的合照。(成瑋盛提供)

回顧他今日的成果,缺少不了家人的影響。

家就住在離劇團不遠的消防員宿舍,家人時常來劇團探班。《火神的眼淚》熱播時,他和家人一起坐在電視機前,看見火場、山難、捕蜂抓蛇場景,體會消防員爸爸的偉大。而媽媽從事原住民社福工作,弟弟讀長照,妹妹讀心理諮商,他也感到很奇妙,一家人都是助人者。
「只要有能力,就要幫助別人」父母的話,是他堅持下去的種子。

即使有人質疑逆風劇團不專業、不成熟,成瑋盛都不在意。「當我在18歲時,背負30個少年的責任時,我就不是帶著少年的思維了。從那時候我開始強迫自己,變成孩子們的家長,」他說,「我背負著他人夢想,我要讓自己更強,」大學休學的他,正規劃重回校園,精進專業。

作為逆風「家長」,街頭遇上陌生人拿西瓜刀亂耍,還是會有揍人衝動。但他唯一念頭,就是擔心孩子們的安危。他壓下怒火,對自己說—「我長大了,我要保護這個家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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