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瑋盛X郭琬琤—當少年遇見貴人 他們如何讓光照進生命的裂縫?

成瑋盛-郭琬琤-逆風劇團-社工
逆風劇團創辦人成瑋盛,以陪伴幫助像他過去一樣的高關懷少年;而他常掛在口中的社工貴人-土也社區工作室郭琬琤,因家鄉區段徵收,返鄉作社造。兩人斷了聯絡多年,卻在社造頒獎典禮見面,他們如何看待再次相遇?這段緣分又為彼此帶來什麼影響?人物誌邀請兩位進行對談。

 

2021年逆風劇團的成果發表會,是郭琬琤第一次參與成瑋盛舉辦的活動。距離上一次她見成瑋盛站在台上,已有十年。當年坐在觀眾席的她,沒機會告訴成瑋盛自己即將離開社工一職。無聲再見之後,兩人的故事各自發展。

但十年對於一位16歲少年來說,是人生劇烈變化的半輩子。

直到2019年,他們在信義房屋全民社造行動計畫的提案審查會議上,才遇見彼此,2021年又雙雙入選了教育部青年發展署「在地學習性青聚點」計畫,讓更多青年彼此看見與相互學習。

成瑋盛回憶2年前在信義房屋提案審查會上,聽到背後有人叫自己,一轉頭,看見國中時期的社工郭琬琤,眼淚差點奪眶而出。

「在地學習性青聚點」入選時的致詞,兩人也都提到了彼此。

成瑋盛-郭琬琤-社工-高關懷少年

斷了聯絡多年的郭琬琤(左)和成瑋盛(右),在教育部青年發展署青聚點的交流會再次相遇,距離上次合照已是10年前。 (成瑋盛提供)

「當時我在台下聽他講,眼睛也是泛紅,內心很澎湃,沒想到這個孩子走到這裡,你沒有預備在這個場合會遇到他,」郭琬琤說。成瑋盛不禁問「你有料想過我之後會做什麼事情?」她則說「完全沒想到他會變成這樣」。

成瑋盛當下只有一個感覺—「哇,自己真的長大了」。

改變人生的「灰色少年」進化史

對談這天,兩人一見面就掉進回憶漩渦。

13歲那年,少年警察隊來學校抓人,成瑋盛被貼上了「高關懷少年」的標籤。被認為是「虞犯」的「曝險」少年,他只覺得「滿酷的」。經由朋友介紹,成瑋盛認識了少輔組,對那時的他來說,是可以免費打撞球,喝飲料的好地方。少輔組專收四種少年,犯罪、曝險高關懷、中輟、主動求助個案。

當時成瑋盛對郭琬琤的印象是「管很多老大」。

郭琬琤笑說,因為自己當年是大同區少輔組的督導,少年們都知道要找到辦公室的負責人。而對郭琬琤而言,當年的成瑋盛是充滿「素樸感」的少年,而且「灰灰的」。因為他既不是有案在身的觸法少年,又不是主流社會期待的乖孩子。

國二到高一是他們密切相處的時光,少輔組的日子,成瑋盛經歷了三階段自我成長:大同少年圓夢社、富邦圓夢計劃,到少年代表。他在高中之後加入戲劇社,18歲成立逆風劇團。

成瑋盛-逆風劇團-社工

圓夢社社長頒獎。(成瑋盛提供)

改變的起點

至今成瑋盛已創業七年,儘管他不太記得創業的過程,但對國中的記憶都很清楚。讓他最快樂的事,就是待在少輔組的暑假,他們看電影、打籃球、打漆彈,各種活動,還有看電影「陣頭」。 他過去就曾和在大同區的孩子一起跳過陣頭。

每個暑假都有烤肉活動,成瑋盛因為現身幫忙,郭琬琤選他當「圓夢社社長」,她預先和他開會,將預算、看場地、採買工作都給他,沒想到他也藉此展現了領導特質。

成瑋盛回憶,「當時有人相信我,我可以獨當一面做好事情。國中渾渾噩噩,都在睡覺,沒有成就感。有一群我心中的大人,關心我、和我聊天,鼓勵我、安慰我,在我低潮時多一個選擇,可以選擇不去找壞朋友。」

大同區的這裡公園、河堤、宮廟很多,都是少年聚集聊天和打架的場所。但這區少年情義、道義感特別重,不同校的少年雖然很常打架,但遇到別區少年挑釁就會團結起來。

成瑋盛笑說,「以前要約打架不是像現在這麼容易,我們還要跑到網咖用RC語音約打架,」他回憶,大同少年在各處都有據點,還有分顏色的「旗隊」,自己是「鐵旗」旗主,專門負責舉辦串連所有大同區少年的週末活動。

同時,他也看見身邊少年們悲慘的家庭故事,和他們為什麼變成街頭少年。

成瑋盛-逆鳳劇團-少輔-社工

在少輔組時期,成瑋盛為烤肉活動分配工作(成瑋盛提供)

少輔組當時有許多關於夢想的課程,讓少年們思考未來。成瑋盛有了夢想,他想要把大同區的孩子故事說出來。因此,郭琬琤讓東吳大學社工系的同學陪著他,一起完成2012的富邦圓夢計畫,雖然最終沒有被選中,也成為基礎,他自己2015年再一次申請計畫,才有了後來的逆風劇團。

改頭換面:成為台北市少年代表

而台北市少年代表的經歷是改變成瑋盛的人生關鍵。

當時《兒童及少年福利法》改成《兒童及少年福利及權益保障法》,第十條新增規定,「兒童及少年福利政策」制定過程中各環節,兒童及少年代表的參與,不得少於二分之一。而例如,因此法設置的「臺北市兒童及少年福利促進委員會」當中的少年代表席位,便是加入少年聲音。

這是成瑋盛公共參與的第一步。

「我覺得各種聲音都應該被看到,」郭琬琤回憶,成瑋盛在表達或想法上面相對其他少年穩定成熟,同時他又了解大同「非行」孩子的狀態。因此郭琬琤推薦他去選臺北市少年代表,而不讓議會殿堂只存在學習成就高的各校菁英。

成瑋盛回頭看這段經歷,體會到自己主要是在學習。從媒體識讀,弱勢關懷,環境保育,到十二年國教,這些社會議題第一次接觸。「一開始真的會自卑,我是第一屆是由這種少年警察隊所引介的少年,我的身邊都是資優生,」成瑋盛說。因為身邊都是資優生,他們說的話成瑋盛也聽不懂,「覺得為什麼要把簡單的事說得那麼複雜」。

「一開始我是站上舞台會發抖的,」成瑋盛說,自己是在練習了第十五次才開始找到上台說話的方法,因為有一直練習的舞台,才成就現在的口條。

成瑋盛-台北市政府-第一屆兒童及少年代表

2013年成瑋盛少年代表一年任期結束感謝狀。(成瑋盛提供)

「其實少年不需要教,他們需要的是舞台,」成瑋盛自己的經歷,就是因為有了舞台更想要進步。「我在好幾次的那種挫敗經驗之後,我也是成功了。我就這樣講的好棒,其他人是有反應的,那那時候,我就會有正向的經驗。」

郭琬琤補充,其實一般人很難想像,少年的語言表達能力讓他們更加弱勢。社經地位比較低、生命有重大挫折的孩子們,不像正規教育的學生,有經常上台的機會,訓練報告能力,「少年要找到精準的語言去描述一件事情都是困難的」,但表達卻是在社會上生存很重要的一環。

而像成瑋盛這樣「灰灰」的少年,想試圖表達意見卻沒辦法受到主流教育體制的認可。當了少年代表,讓成瑋盛能幫自己的族群發聲。

成瑋盛-逆風劇團-社工

成瑋盛多次上台訓練口條。(成瑋盛提供)

社工往上撐空間 讓少年前行

十年前的塗鴉還在大同少輔組的牆上。許多人的命運都在此改變。

這次對談。讓郭琬琤有機會說出當年的心聲。

憶當年,郭琬琤最有感的是體制內的限制與社工的困難。少輔會是以司法刑事為導向的組織,社工往往會夾在少年以及警察之間,試圖幫助少年撐出一些空間。

社工並不容易,因為主管機關是少年警察隊,是一個警政、司法主導的組織結構。郭琬琤回憶當初需要面臨好多兩難,例如要服務少年,還是要犯罪偵防?到底要不要和記錄裡面寫到「毒品」?她內心一直有價值爭辯,若最終是對他好,要不要「通報」,要不要「背叛」?

儘管制度不友善,但是透過這個體系他們才能接觸到少年。在「區域防治」的原則下,社工會到犯罪熱點,譬如哪裡會聚集比較多、可能會衍生犯罪可能性的地點,瞭解少年的生活圈。

郭琬琤多年和少年相處,她說,「幫派」其實和我們想像的有所不同,甚至裡面還有「生涯導師」的角色,負責幫少年諮詢生涯方向,那是一個少年的「支持系統」。雖然幫派通常做的是有風險易觸法的事情,但卻也扮演重要角色,幫助少年肯定自己。

「有時候是風險也是保護,」社工是最了解少年情況的人,「少年都是缺愛的孩子們,建立社會連結鍵,家人總是他們心中最軟的那一塊。」,即使是身上背著案子的家人,其實在家庭關係中仍對少年有重要的正向影響力,體制硬生生把他們切斷。讓原本看見希望的少年遁入深淵。

成瑋盛-郭琬琤-土也社區工作室

郭琬琤很開心自己還被「記得」,她覺得自己只是陪伴少年走過彷徨無助時刻。(蔣金攝)

社工與少年並不是輔導與被輔導而已。況且不只是體制內,社工還要在社會中,撐出一個能夠容下少年的空間,讓少年有方向前進。

逆風誕生 被輔導少年成另類社工

而郭琬琤在大同少輔組已經是社工生涯後半段,待過北投、萬華少輔組,對於工作的掌握遊刃有餘,知道怎麼應對上級、指導社工並連結資源。

她認為與少年的相處比什麼都來得重要。平時,少輔組會舉辦少年們的慶生活動,少年也都會來少輔組找社工聊天打撞球。她便有許多「尬聊」的時間,少年的奇聞逸事,有趣的相處,成為她繼續工作的能量。

也因過去被郭琬琤輔導經驗,成瑋盛體會到「陪伴」的重要性。逆風劇團的工作以陪伴為主,創造機會和平台給少年,「就像少輔組對我們的陪伴,你有需要我們都在,」成瑋盛說。沒有人會去霸凌他,每一個人都願意互相傾聽別人心裡面在想什麼,他是一個很溫暖的環境。

那這個溫暖的環境,來自於回想每年國中暑假,有一群人陪伴你在一起,他「希望把過去在少輔組裡面得到的溫暖延續下去。」

而他表示,長大之後明白社工的壓力,知道他們在制度裡的不彈性,因此他也知道怎麼改善。「我不是社會局補助,沒有壓力,我說的算;這是我的志業,我不會離開這個志業。」

從每個禮拜天的戲劇課,到放學時間到晚上十點半,少年在逆風的空間做想做的事。「我希望這個地方可以成為少年有歸屬感的地方。」成瑋盛說,少年不喜歡喜歡正規的學習,他們就開客製化課程。「我想把這個陪伴的時間拉長一點,」他說。

他也常與少輔組合作,而且他有感現在少年與社工距離變得好遠,他會在孩子面前尊敬社工 ,讓孩子慢慢尊重社工,「把道義感抓回來」。

有幸見證 夢想的種子發芽茁壯

「生命有裂縫的人,光才有辦法照得進去,」成瑋盛認為與自己相同走過岔路的朋友,往往走出不一樣的人生。就像他說出大同區少年的故事,沒想到幫助到更多人。

成瑋盛-郭琬琤-對談-逆風劇團-土也社區改造工作室-高關懷少年

成瑋盛和郭琬琤感謝彼此的再次相遇。(蔣金攝)

郭琬琤很開心自己還被「記得」,自己只是陪伴成瑋盛走過最彷徨無助、最低潮的一段,自己也從成瑋盛身上學習很多。「成瑋盛成就自己的夢想,也成就自己社工的工作,」她說。因此,成瑋盛的成就不是歸功給誰,「其實你要感謝的是你自己抓住機會,」

不過郭琬琤也強調,成瑋盛對她而言的特別之處,與他的成就無關。

她說,他們在這裡碰面,是過去種下的種子,而通常社工種種子的工作,在有生之年看不到開花。過去的經驗少年多半可能是失聯、甚至是生命消逝。能和成瑋盛重聚,讓她更深信影響力的存在,失去聯絡的少年在社會角落好好的過人生。

如今成瑋盛也有了自己照顧的少年,第一屆逆風的孩子也20歲了,每年一次聚會,他們會幫忙帶劇團的孩子們。甚至劇團裡也有少年受成瑋盛啟發,要參選少年代表,說出社會角落裡的故事。

當年,在郭琬琤離職後,成瑋盛曾傳多封訊息給她,沒有回音,才知道原來那是個工作帳號。郭琬琤笑著對他說,「其實你不需要社工的時候,就是社工最成功的那一刻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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