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了幾十年影劇記者,69歲的高愛倫不論在職或退休,始終被藝人信任敬重,她卻很客氣地說:「不是因為我好,是多數人覺得我安全;我也許幫不了你什麼,但我絕不會害你,這點我很自豪。」
歷任《民生報》總監、《大成報》與《星報》總編輯,退休後客串電影《誰先愛上他的》飾演邱澤母親,出過《此刻最美好》、《我微笑,但不一定快樂》、《美麗只是一朵花,女人值得永遠精彩》等3本書,高愛倫一直深受明星、演藝圈友人、新聞界同業與後輩推崇。
訪問一開始,我開門見山問她能讓這麼多人信賴,是如何辦到的?她慈藹地說:「我沒有去『辦』它,每階段的友情都是真的;開始的時候,是你(工作上)的重要性,後來是對你的信賴度。精神上有差異,但情感都是真的。」

高愛倫(左)和明星的感情「都是真的」,退休後仍經常和王淑娟(右起)、鄧美芳、周丹薇和蔣黎麗等好友聚會。(高愛倫提供)
跑新聞是記者的天職,挖八卦是影劇記者的日常,就算和藝人交情再好,工作本質就是有對立性。
高愛倫對此看得很透:「我在工作上盡了責,但是人生要付出代價。」曾經有過掙扎,卻坦然面對選擇,例如知道某個女明星離婚的消息很久了,老闆三番兩次問她「你不寫嗎」?第二天她的報導一出來,就接到那位女明星電話,問她:「我們是好朋友,你怎麼這樣子?」
她的回應很獨特,當下告訴那位女明星:「如果有人問你,你就說高愛倫亂寫。」即便後來有人信以為真,高愛倫也不多作解釋:「我願意承擔。我的工作要我去做這件事,但是這跟我對朋友、跟我做人的方式有矛盾,大家有各自的難處。」
30多年的職場經歷,碰到類似狀況何其多,高愛倫表示:「人家打電話指責我,我基本上不抗辯,因為我的人生很長,你們會看我到最後。」
路遙知馬力。退休後同輩朋友之間常會說「現在大家都沒有利害衝突了,所以能和平相處」,高愛倫卻經常在反思這樣的對話:「難道我們有利益衝突的時候,就不能和平嗎?」
嚴禁欺負人 人格比工作表現重要
後輩都稱呼高愛倫為「高姐」,雖然我沒有機會和她共事,但這次訪談過程,很能輕易感受高姐是位很會換位思考的長者。例如她說:「以前同事常說受訪者大小眼,我說你也大小眼,看到一個大牌,就蹭在他旁邊不肯走;看到新人來拔腿就跑。」我聽了哈哈大笑,因為環境狀態確實如此。

高愛倫(中)經常受邀演講,喜歡與人做快樂的分享。(高愛倫提供)
所以擔任媒體主管時,高姐也常換位思考,理解每位記者都有自己的人脈跟交情,「同事礙於人情不忍心下筆,我可以接受;可是如果因為不喜歡對方,蓄意傷害,這個我不能忍受。我做一輩子新聞工作,從沒有說過『封殺』兩個字,我也跟同事說,永遠不希望聽到有人告訴我想封殺誰」。
她正色道:「不管是倫理或文化上,我都不喜歡人欺負人,不管他的工作表現有多優質,我希望他的人格表現可以更好。」
這份良善,來自於原生家庭的影響,她常戲稱自己40歲之前過得太好,不知道有壞人壞事,「小時候我爸爸給的愛太豐富了,我就是一個平常人家養出來的孩子,人生過得太簡單、太平順,一家幸福快樂,沒有故事」。儘管如此,她的筆卻記錄了娛樂圈無數精彩故事。

高愛倫(右二)說,家人永遠是她的第一位,右為夫婿吳定南。(高愛倫提供)
高姐的職涯後期,狗仔文化從香港進到台灣,「我對我的記者很抱歉,人家有時候興致勃勃回來說什麼新聞好棒,我應該鼓勵、引導他們,不能夠潑冷水,但是在我私人,我並不贊成這樣處理新聞」。
舉個例,當年璩美鳳光碟案鬧得沸沸揚揚,「看了兩分鐘我知道怎麼回事就不看了,這是我對自己的自覺,可是對媒體工作來講,我的態度是錯誤的」。所以她後來轉任整合行銷部門,再主動申請退休。
如今媒體成為網路、即時新聞年代,怎麼看現在的新聞環境?她說:「很不好意思,我現在不太看新聞,不太知道發生什麼事,有時候只簡單看一些標題。不要誤會,我是在選擇我的生活,不是排斥記者對社會的貢獻。」
即便離開新聞界,高姐始終保持一個原則:不批評同業。她說:「這個社會太亂,大家最簡單的交代就是罵『媒體害的』,但我不認同,我覺得是社會教育出問題。
團體共構的生活,有各式各樣的矛盾,媒體工作者拿薪水,要為他們的收視率、點擊率負責;消費者創造了收視跟點擊率,為什麼全是媒體的錯呢?我不認為新聞界要負責到這樣的程度。消費者自己能做得到不要買、不要聽、不要看嗎?我做到了,所以我離開新聞界,因為我沒有資格再做新聞。」
幸福下半場關鍵:健康與經濟
現在她過著退休生活,每天早上起床後,先生吳定南會把咖啡沖好送到面前,她端著咖啡到陽台看看窗外、修修花草、寫寫文章,有時間就幫廚藝精湛的另一半開團購,好友們都喜歡品嚐她先生的手藝。(延伸閱讀:思覺失調與失智雙重夾攻!張曼娟用愛帶領「照顧者」把自己往前放)

高愛倫(右)出書時上張曼娟的電台直播節目受訪。(高愛倫提供)
兩人都是再婚,喜宴當天林青霞、彭雪芬、張艾嘉、湯蘭花……等大牌影星齊聚一堂,盛況空前;也有不少人對於她過了花甲之年,願意再走入婚姻的原因感到好奇。
高姐說:「我第一段婚姻17年,前面10年是快樂的,因為我幸福過,所以我對婚姻有想像。加上我爸媽感情非常好,所以我嚮往兩個人的生活。」離婚後,她被憂鬱症纏身,對於愛情完全斷念,期間有朋友想介紹對象給她,但她就是覺得不可能;憂鬱的症狀花了很長時間慢慢好轉後,她開始意識到「我不能這樣過」,直到53歲那年身體完全沒事、56歲遇到到吳定南,她終於有自信:「我狀況好了,(對愛情)有期待、有想法了。」
高姐說,受到瓊瑤影響,她對愛情的定義就是「親密」和「甜蜜」:「我什麼都不要。問他有多少錢?他給我看存摺,雖然窮了點,但可以過日子;第三次約會,他就把戶口名簿給我看。」問她看戶口名簿做什麼?高姐說:「先檢查是否單身、身家清白啊!」
雖是黃昏之戀,兩人關係卻進展得很快,因為交往沒多久,吳定南的姊姊、妹妹就出現:住澳洲的姊姊打電話來關心他們,在史瓦濟蘭的妹妹一回台灣來跟她碰面,這份家人間的親密感,和高姐原生家庭的模式很相似,讓她感到很安心。
高姐在訪問時像個少女般說出「我在你面前不用擔心,你也一樣對我,兩個人眼睛看看也愉快,愛情太迷人了」這樣的濃情絮語,還說:「不管哪個年紀,在愛情開始的剎那,大家都是一樣的,那是愛情裡最明朗的那一面。」
過了激情的蜜月期,愛情會回到真實的樣子,她半開玩笑、半抱怨著另一半現在的寡言:「之前眼睛離不開你,手也離不開你,每一分鐘都在笑,現在是不講話的阿飄。」

疫情期間,高愛倫(左)和先生一起到海邊曬太陽,吹海風療癒身心。(高愛倫提供)
但她同時也清楚,兩人終究年紀大了,安全穩定很重要,所以交往8年後,彭雪芬、林青霞催她趕快「辦一辦」,隔天彭雪芬就傳來幾個日期,高姐心想,那就來場和老朋友們的聚會吧!於了有了那場媲美頒獎典禮卡司的「世紀婚禮」。
穩定、安全感是另一半最吸引高愛倫的地方,「他很單純,像隻聖伯納犬一樣忠厚老實,以前我不太喜歡,覺得他這麼老實會沒有辦法保護我,但是我跟他在一起15年,這15年比我跟任何人相處的時間都長,因為我們幾乎24小時綁在一起,比我跟家人、朋友和任何一段關係久。」
她也問過對方,自己吸引他的點是什麼?高姐說:「他看我對別人好,説『沒有看過一個人對別人這麼好』。」這個一點都不浪漫的答案,看起來沒有讓老婆大人滿意,但,也就是夫妻了呀!
江蕙的〈家後〉有段歌詞「等待返去的時陣若到,我會讓你先走……」,對於告別,高姐說:「我都是想如果我先走,他會多寂寞,所以很多事情我都要安排,講清楚比較有安全感;但這方面都是我在說,他都不說,我很生氣。」
有過風光的職場歲月,也曾經歷失敗的婚姻、從憂鬱症的絕境走出來,邁向70歲的高愛倫,早已過著從心所欲不踰矩的生活。
這樣的晚年不容易,對於踏入人生下半場的朋友,她不忘提醒「健康」與「經濟」的重要。然後她滿意地說:「因為清楚自性,在面對任何階段的捨求,我很少出現矛盾,我理解這是屬於我的獨特幸福,就是幾乎從來沒有做過勉強自己或勉強別人的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