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 年前,日本外務省官員告訴長瀨剛:「你即將要去的日本駐臺官邸,烹飪難度是全世界排名前三名。臺灣人很懂日本料理,你必須要好好表現,不能讓臺灣人失望,更不能失去自己的烹飪精神和招牌。你有信心做到嗎?」

長官的叮囑,給了長瀨剛無比的壓力,然而他仍不假思索,義無反顧地接下這份重任,「我當廚師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為日本天皇做一頓料理。能到日本台灣交流協會台北事務所工作,會有很多機會為臺灣的總統、政府官員、商界名人負責餐敘食物,我就當這是一場學習和歷練的機會。」

來臺擔任日方駐臺官邸的料理長,長瀨剛說這是機緣。當他 15 歲入行時,內心縈繞著「我要當天皇的料理人」信念,驅使他奮發學習、精進廚藝,也在家鄉大阪開店,為目標做足準備。然而開店八年後,卻因身體狀況而被迫休息。一天,他看到外務省在徵選御用料理長的職缺,他立刻報名參加,並獲得面試機會,「我記得那次面試是和日本的官員一起去買菜,並在隨後的兩小時內完成烹飪,壓力很大。」

打破三年一輪規則 臺灣多任總統都是他的座上賓

這紙「表彰狀」,是長瀨剛負責日本駐臺官邸餐廚多年的最高榮耀。(圖片來源/長瀨剛)
這紙「表彰狀」,是長瀨剛負責日本駐臺官邸餐廚多年的最高榮耀。(圖片來源/長瀨剛)

源自心中的強烈信念,讓長瀨剛不負眾望,自 200 多人的角逐者中脫穎而出。初來乍到臺北的他,幾乎不會說華語,「幸好服務對象多半是日本人,語言溝通不成問題。但食材取用就有點壓力了。」很多種臺灣食材都是首次看到,「該怎麼運用、烹煮,我感到猶豫,甚至不安。」最快的解決辦法就是面對,濱江市場是他的學習場所,一有空就會去看當季的食材有哪些、問問店家該如何料理。他憑著一股熱切學習的上進心,很快適應臺灣的生活。

精湛的烹飪手藝讓長瀨剛在臺灣的任職時間不斷延長,打破多數「三年一輪」的輪派條例,一待就是九年,先後歷經了沼田幹男、泉裕泰兩位日本台灣交流協會台北事務所所長。在這期間,多屆總統都曾是官邸宴客的座上賓,「蔡總統在任內時來過、李登輝和馬英九在卸任後造訪過,而賴總統則在他還沒當上總統前就來過了。」讓他記憶特別深刻的是李登輝全程以日文和他對談,他笑著說:「李前總統最愛吃沙朗牛排。」

長瀨剛的日料廚藝精湛,前總統蔡英文(前排左三)曾是座上賓。(圖片來源/長瀨剛)
長瀨剛的日料廚藝精湛,前總統蔡英文(前排左三)曾是座上賓。(圖片來源/長瀨剛)

政商雲集的場合對長瀨剛來說,是一次又一次給自己廚藝磨練精進的舞臺,離開官邸後,他曾在臺北市星級酒店任職過一段時間,結束酒店的工作後,長瀨剛準備打包回日本,「沒想到在一次的餐會中,受到高雄日航酒店的總經理賞識:『這個人的米醋飯搭配得很好!』他邀請我續留臺灣,替高雄日航酒店服務。」

捕捉日式料理的極致藝術之美

所有的契機,都基於長瀨剛扎實的日式料理功夫,尤其是他引以為傲的壽司。「我開過店,也賣過魚、殺過魚,我知道魚肉和醋飯完美結合的條件和比例,米、魚、刀,是一貫完美壽司最重要的考量,我做了壽司 40 年,怎麼樣去精簡到最美的境界,是我一直追求的最高原則,我想要把日本藝術中的『わびさび(注)』轉換於壽司和擺盤中。我記得有次我用鯖魚刺身捏壽司,魚肉的幅度、米的硬度,都在最完美的境界中呈現,那一貫的成形,我當下覺得這就是極致,我就是天才!」

長瀨剛格外重視刀工,切下的每一塊魚肉,都必須嚴格把關。(圖片來源/高雄日航酒店)
長瀨剛格外重視刀工,切下的每一塊魚肉,都必須嚴格把關。(圖片來源/高雄日航酒店)

捏壽司的手法,長瀨剛駕輕就熟,他每次站在板前上工時,會先試吃魚的肉質熟成感,再去決定要用多少的米進行搭配,「一貫壽司入口,飯不能在口中先不見,只剩下魚肉,這是合格壽司的最高原則。」這是長年累積下的經驗談,很難用一種 SOP 的流程去做解釋,只能約略指出,從長瀨剛手中捏出的壽司,一貫的米量大約九公克,「先洗手降溫,不斷地翻滾、進而減少食物在手中的接觸時間,同時也讓空氣進入食物,有助於壽司的四面定型,平均三秒鐘要捏出一貫壽司。」捏了 40 年的壽司,至少已有 150 萬貫壽司出自他手,數字如他,就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實證。

注:侘寂(Wabi-Sabi):是日本文化中的美學概念,被認為是一種以接受短暫與不完美為核心的世界觀。(資料來源:維基百科

手藝之外 也重視客人的「心感受」

對消費者來說,好吃絕對是首務,然而「壽司是很重視氛圍感的!」客人看主廚的廚藝,是一種視覺的觀察,而能不能給客人優雅、沒有壓力的餐食空間,則是主廚的本事。

「創造專屬的氛圍,而能更進一步和客人有互動,這樣我會覺得很開心。我會和每一組客人在餐食期間有五個問題的對話,藉以讓他們放鬆心情,這樣的食物會覺得更好吃。」觀察是長瀨剛的隱形利器,也是他當年到日本「壽司之神」小野二郎的店內朝聖後,所感受與觀察到的感想,如今,他師法前輩職人,用自己的方式帶給客人一種「心感受」。

長瀨剛擅於各種日本料理,壽司更是拿手。(圖片來源/高雄日航酒店)
長瀨剛擅於各種日本料理,壽司更是拿手。(圖片來源/高雄日航酒店)

身為高雄日航酒店日本料理「飛翔」和食的壽司長,長瀨剛「用壽司去展現臺灣食材的美好」是他努力追求的目標,「剛來臺灣時不太懂臺灣食物,現在了解更多了,慢慢的會用臺灣特有的食物去做壽司,就像是如何用豆腐乳去入味,我就一直在思考研發,要達到『臺灣原創』的成績。」

回首來時路的臺式文化衝突與對未來的期待

來臺 11 年,長瀨剛已經習慣臺灣的生活。他第一次離開日本就是來到臺北,在臺灣的初體驗鬧出過不少笑話。當時住在陽明山的他,在公車站等公車時、不知道要舉手司機才會停車,結果他目送公車揚長而去,一臉錯愕,「在日本不用舉手,司機到每一站都會停車!」來到超商,看到電鍋裡煮著茶葉蛋,又是一臉茫然,「黑黑的一堆蛋,衝擊真的很大。」

而在陽明山上,見識到女大學生騎摩托車,把外套反著穿,「我當時很納悶為什麼要這樣穿衣服,後來問了朋友才知道,原來她們這樣穿是為了遮陽、擋風,我覺得好可愛,被療癒了!」而最驚訝的莫過於倒垃圾,「音樂聲一響起,一堆人衝出來、甚至追著垃圾車跑,幾秒鐘後,人又都不見了,好有趣的畫面。」

長瀨剛喜歡衝浪,東北角海邊常見他衝浪足跡。(圖片來源/長瀨剛)
長瀨剛喜歡衝浪,東北角海邊常見他衝浪足跡。(圖片來源/長瀨剛)

當然,在摸熟了臺灣的市井風情後,也迷上在臺灣衝浪,「我知道臺灣的海浪很有名,這也是我來臺灣的另一個原因。目前我的衝浪板還寄放在烏石港,以前在臺北工作時,一週會去兩次,現在只有在回臺北時,才和玩衝浪的朋友結伴同行。」談起衝浪,長瀨剛笑說他玩衝浪的資歷比當廚師還久。

「12 歲時覺得衝浪很帥,就開始練習,後來發現女生會覺得玩衝浪的男生很酷、很 MAN,就更努力練習,想要吸引女孩子目光,這樣一玩就玩了超過 40 年。現在玩衝浪,不再是為了耍帥,而是覺得衝浪時和大海融為一體,擁抱大海的感覺好棒,壓力和煩惱都在瞬間消失。」

他帶著期許的語氣說:「哪天,也許我會在臺灣的海邊開間壽司店,可以就近衝浪,也可以持續我和壽司的情緣。」對長瀨剛來說,壽司成就了他職場的大半風采,或許在退休之後,能繼續他的最愛,是一生職志的心願成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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