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一個人要扛起一部電影,這是最吸引我的,是過去沒有的經驗。」67 歲的喜翔今年以《春行》首次入圍金馬影帝,早已是老戲骨的他坦言這個角色很難:「拍了一個多月,情緒出不來,自己都覺得怪怪的。」

喜翔在《春行》中飾演一位跛腳失意,只能靠老婆打零工、撿回收養家的自卑老男人「欽福」,有天太太在床上一睡不醒,他沒有打電話報警求救,而是把她的屍體冰進冷凍櫃,作法令觀眾錯愕,喜翔解釋:「因為他沒有錢幫老婆辦喪事,才去找前媳婦賣祖厝,騙她說要搬去臺北,其實是需要錢,呈現的是自尊心的問題。」

喜翔說,看到劇本非常喜歡,毫不考慮決定接演:「這個故事,是在講一對恩愛夫妻被兩個字『貧窮』害了一輩子。」他分析臺灣的中下階層,很多男人並非不愛老婆,只是因為窮而自卑,「娶了人家,卻讓人過苦日子,卻又要當一家之主;男人的自卑是說不出口的,想當一家之『主』的自尊,讓他一生都在自卑裡度過。」

自卑說不出口,愛也是。於是欽福去公車站牌等老婆下班回家,接到人卻不願意幫她分攤手上的大包小包,兩人一起走過長到像永無止盡的階梯才能回家;老婆跌跤受傷了他明明擔心,嘴裡吐出的字字句句卻是叨念。喜翔說:「欽福當然愛老婆,不然為什麼要去接她?可是在外面,我就要表現出自己是大男人,回到家我就是小男人,要怎麼樣我都可以。」

喜翔為了《春行》「跛腳」走路超過兩個月,走到腳骨都裂了。(圖片來源/今日影像)
喜翔為了《春行》「跛腳」走路超過兩個月,走到腳骨都裂了。(圖片來源/今日影像)

欽福的腳因工受傷,走路一跛一跛。為了進入角色,喜翔從前置期就開始練習拐著腳、用右腳外側走路,「我找到一位接骨師,請他跟我分享他醫過的病況,我從那裡面找一個適合的,套在欽福身上。」這樣走了兩個月,走到骨頭裂掉,喜翔說:「我最高紀錄從下午 1 點走到晚上 9 點,走到雄爺(已故攝影師黃柏雄)都來叫我休息不要再走了。」但喜翔在沒拍到的鏡頭外,還是這樣走路:「因為這會拉住我的情緒,所以我很少找機會偷懶,也不曉得該怎麼偷懶。」

抱骨灰罈像摟亡妻 感謝楊貴媚幫入戲

他就這樣「走」進角色中,跟著欽福活在自己的小房子裡,幾乎足不出門,「其實老婆沒有嫌棄過他,也沒有笑過欽福是殘廢,可是欽福就給自己一個不正當的理由,讓自己活在不快樂的世界。」不難想見,進入角色後的喜翔在拍攝期間有多不快樂。

「我沒有笑的時間,萬一笑完馬上要拍,要再花時間把情緒拉回來,我拿了片酬就要做到演員本分,如果進不去角色,害人家 delay,對我來說這是演員的失職。」所以拍攝現場,喜翔幾乎都是一個人悶著,「大家都不會理我,我也沒辦法回話,回了怕進不去,所以我整部戲都是悶的,悶到極點的極點,悶到後來覺得自己真的有點怪怪的。」

喜翔(左)、楊貴媚在《春行》中展現老練演技,默契十足。(圖片來源/今日影像)
喜翔(左)、楊貴媚在《春行》中展現老練演技,默契十足。(圖片來源/今日影像)

《春行》是觀眾看到他和楊貴媚繼《有生之年》後再次搭擋,但以拍攝時間,其實《春行》比較早。喜翔說:「《有生之年》的高爸是一個活在當下,快樂過好自己生活的人,每天收工我就回來(出戲)了,沒有壓力;拍《春行》的一個多月,就連回家都還不能放鬆。」

他回想第一次跟楊貴媚合作的戲,是 2015 年公視學生劇展的《牡丹》,楊貴媚的角色是個妓女,喜翔演開車載她去接客的馬夫。兩位都是底蘊深厚的演員,對戲默契十足,但喜翔謙虛地連說了兩次「我跟她學」,也特別感謝她幫助他入戲。「有時候在現場我情緒不好,她會回到劇中的個性,用老婆角色來安撫我。所以拍《春行》我真的運氣很好,導演給我空間,楊貴媚給我時間,沒有她們幫忙,我不會入圍。」

從影 50 年,喜翔的這番話真是謙虛了,他對「欽福」這個角色的雕琢,有許多魔鬼藏在細節裡。例如找前兒媳賣祖厝,對方問他「阿母好不好」,他回答「好啊」的同時,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不能流下來,因為他無法跟人坦誠太太走了。

例如他抱著老婆的骨灰罈,死都不給兒子碰,最後還帶著骨灰罈回到太太老家的瀑布,喜翔說:「有一場戲是我設計的,大家如果注意看,我一輩子沒有摟過老婆。」直到她走了,他摟著骨灰罈,才像懷抱她的腰,用口琴吹出她愛聽的〈空笑夢〉。

03:老婆在睡夢中過世沒有醒來,喜翔(右)飾演的「欽福」備受打擊無法接受。(圖片來源/今日影像)
03:老婆在睡夢中過世沒有醒來,喜翔(右)飾演的「欽福」備受打擊無法接受。(圖片來源/今日影像)

學會享受孤獨 海邊釣魚一整天

片中,「欽福」沒有通知兒子媽媽過世了,甚至原本不打算讓兒子參與媽媽的後事,主因和電影裡相當低調呈現的兒子性向有關,喜翔說:「我原本的設定是,把老婆風風光光葬完,入土為安之後,連房子都賣掉的我就跟著她去。所以後來兒子一直要我搬去跟他住,我就是不要。」

「欽福」對這段父子情、對兒子與另一個男人的感情,態度是:「你媽媽走了,所以我默認你們的關係;我認可並不是因為我愛你,而是因為你媽。」喜翔說,很多像他這個年紀,從小沒讀什麼書去做學徒的男人,被自卑感與自尊心害了一輩子,所以是不可能接受(同性戀)的。但回到「喜翔」自己,在演藝圈看多了,「我會接納他的另外一半,公證我也接受,可是老實說,如果要辦婚禮我不會去,我不願意面對我們的親戚,因為我不曉得別人會不會接受。」

拍《春行》的喜翔,入戲很深,殺青後花了一段時間才從角色走出來,方式是透過他最喜歡的釣魚,「我帶著水,魚竿一丟,就可以一個人坐在海邊一整天。」演完「欽福」之後,喜翔最大的改變是開始喜歡一個人:「以前我一個人在家裡十分鐘就待不住,現在可以在家裡一個月不出門;以前叫我拖地怎麼可能?現在我拖得很開心,就像欽福一樣,沒事就在家拖地。」

告別「欽福」,喜翔(右起)作為自己和《春行》導演王品文、彭紫惠、楊貴媚一起為電影宣傳,大家都笑開懷。(圖片來源/今日影像)
告別「欽福」,喜翔(右起)作為自己和《春行》導演王品文、彭紫惠、楊貴媚一起為電影宣傳,大家都笑開懷。(圖片來源/今日影像)

身為一個 67 歲的演員,喜翔持續累積生活的觀察與歷練,找到適合的機會放進角色中;他喜歡這個職業,但是離開角色之後,他要過的是「喜翔」的生活:跟好朋友喝咖啡、聊是非,或是擁抱一個人的寂寞,「接受寂寞,就不會覺得是寂寞了,它是一種享受,是另外一種幸福感,可以回憶過去、想想未來,充滿樂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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