亞洲首位奪得四大極地超馬總冠軍記錄的陳彥博,6月剛從2022斯洛維尼亞世界超馬錦標賽,100位受邀的全球超馬好手中,奪下第三名。總說自己是台灣孩子,跟你我都一樣,但他怎麼創造這一連串的輝煌紀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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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賽前訓練強度最高的時候,我的腳指甲難免會有血泡,或整個指甲掉下來情況。」一般人難以想像的疼痛指數,是陳彥博的日常。
大概可以說是職業傷害了,不過,如果你知道陳彥博在訓練時怎麼跑,可能就不意外了。
陳彥博時常凌晨就開始在台灣的山區做越野訓練。(陳彥博Tommy Chen提供)
連續在陽明山跑10連峰或折返20連峰,10連峰的概念,以健行路線來說,是從外雙溪繞整個陽明山,只不過一般人登山走10到12小時,陳彥博3小時內得完成。
高強度訓練期,他幾乎都在台灣各大山脈山脊閉關。別人爬玉山,他是把玉山群峰,在一定的時間內跑完。像是從清境農場跑到武嶺,接著爬上西峰下山,到太魯閣天祥共85公里,再到太魯閣牌樓130公里,賽前檢測速度,清境太魯閣130公里得2天跑完。
公里數、強度和心律都拉到最高,只為了不讓比賽的疲勞和痛苦程度比訓練時還要高,否則大腦無法接受就會抗拒。就像比賽時,他總是得用針,沿著腳指甲週邊刺破血泡,否則在未完賽前,指甲扯到襪子,會造成難以包紮的斷裂。
極限馬拉松講求速度,一天的水與救急品,全都精簡放在陳彥博身上的紅背心。(陳彥博Tommy Chen提供)
「剛開始是哭著處理的,好痛!我為什麼把自己逼成這樣子。後來就慢慢習慣,痛苦是可以慢慢接受的,只要沒有任何生命危急跟造成永久性傷害,可以慢慢讓心理還有生理接受這件事情,因為他會恢復。」而聽著陳彥博聊著過去,也才知道他會變得超然,不是沒有原因。
飽受異樣眼光的怪異孩子
成為台灣之光,在危險中創下許多記錄,但跟陳彥博相處過的人就知道,他的個性幾乎是開朗到沒有偶包,甚至有點搞笑。但他說,其實從小到現在,很多人用異樣的眼光,或是瞧不起的態度去看他,覺得他是一個怪異的人。
不過!陳彥博說,這也是他敢不斷去衝的原因。
陳彥博(右)大學時期與啟蒙教練潘瑞根的合照。(陳彥博Tommy Chen提供)
「當你前前後後接受這些情緒,有些人會被擊倒,也有人太在意外在眼光,放棄自己理想。我則是往我的方向不斷的往前,聽不到任何的雜音,因為我的想法是正確的、方向是對的、熱情是真誠的。」
怎麼知道這樣做是對的?陳彥博說,相信自己所做的事,過程需要強大的心志跟相信,當然也會有徬徨的時候:「我的狀況是,剛開始台灣沒有任何人在做這樣的事情,沒有任何借鏡可以學習、不知道要怎麼去找到經費、不知道要怎麼得到國外的訓練資訊。」
他說,很想跟大家分享的是,「當信念埋藏在心裡面,要很確信,人生就是要往這邊走,面對任何的失敗都不會在乎,失去所有一切,也不會心疼。」當你找到這種心態時,就已經在突破舒適圈。
陳彥博分享他如何維持信念與熱情。(涂豫新攝)
能找到這樣的狀態,也是他一再遇到很大的衝擊點,歷經徬徨完、猶豫,再突破這道牆,不斷循環的過程。儘管牆會隨著年紀的增長、隨著大眾目光,越來越厚,但更讓陳彥博覺得可怕的是,當自己越舒適,沒辦法進步,就再也找不到打從心裡喜愛這件事情的理由。
堅強的意志力讓人折服,但其實在過程中,他也曾經逃避過。
人生的第一個目標
陳彥博國中是競速溜冰選手,但因為家人不忍他獨自南下訓練,高中時轉到田徑隊,當時啟蒙教練潘瑞根與他做了一個約定「三年後我們要拿到全國冠軍」,更慎重的用手打勾勾。讓陳彥博清楚的感受到人生中第一個目標。
白天上普通班課程,放學後,從傍晚6點半練習到晚上9點,晚上11點半才能吃晚餐,再加上課業等各種壓力,他不只胃穿孔9個洞還胃出血,體重從也50幾掉到40多公斤。讓當時很迷跳舞、很迷麥克傑克森的他,萌生逃離訓練的想法
當時的他,只想著自己沒辦法跑步,那練舞好了,也因此中斷訓練。直到某一天教練將他叫進辦公室說:「因為體育加分入學的學生,如果沒辦法參與訓練,就必須退學或轉學,你自己想做什麼決定,明天回覆我,也想想你在幹嘛。」這段話,刺激了陳彥博,讓他重新想起自己曾經的承諾。於是隔天,他剃了一個光頭,回到隊上訓練。
陳彥博(左)高中時與啟蒙教練潘瑞根訓練時的景象。(陳彥博Tommy Chen提供)
即使當時只是高中生,但陳彥博看著教練,有學校教務、有家庭,每天凌晨5點起床,放學還要陪他們訓練到半夜,感受到堅強意志的力量,而除了體能的訓練外,教練對品德也很要求,像是打掃廁所,燈罩不能有灰塵、比賽結束要跟裁判90度敬禮、在比賽時衣服都要完全紮好等等。
「追求完美的個性,一部分來自潘瑞根教練給我們的影響,另一部分,來自於媽媽。媽媽是邊邊角角,一定要擺得很整齊,圓盤不能歪一點點,也因為這樣,讓我的個性慢慢轉變為,做什麼事情都希望能達到最好的完美。」
但也就是因為曾經「逃跑」,陳彥博才知道,又跳舞,又放不下訓練,當什麼都摸到一點邊,卻也什麼都得不到,而這也讓他大學畢業後,面臨維持選手生涯,或是進入職場選擇時,能快速做出抉擇。
「如果邊找工作,邊維持選手生涯,想進社會又好像進不去,決定要去訓練又沒辦法練得很好,在重覆無法決定的過程中,我們就會放棄了。」他說不只是台灣的運動選手會遇到這個問題,許多年輕人恐怕也是。
陳彥博給自己勝利時間的壓力,為自己的時間設停損點,才會知道什麼時候該前進、該停,而時間的前後推移,當然是依照努力的程度決定。
因此當大學畢業要進入研究所時,他給自己二年時間,決定繼續當選手或是放棄,所幸在這段時間,他跑出了一點成績,於是他對自己說,再努力看看,但前提是,得要回歸生活的現實面,因為他接觸到的很多國外選手,也都是有正職的工作再去追求人生夢想。
大概是好設了停損點,陳彥博很清楚,一旦到了該放下時候,就要勇敢的放下,更沒有什麼好害怕。沒有前例可以參考、沒有任何經費可以出國的他,大量去尋找各種的資訊,看到國外的選手在智利的飛機轉運站在裡面訓練,他立刻打電話給所有能冰黑鮪魚的機場、海港,最後還真的有賣場,願意把冰庫借給他當訓練場地。
在險峻的極地中,陳彥博隨時都冒著失去生命的危險。(陳彥博Tommy Chen提供)
「我覺得差別就是在行動力,行動力代表一切,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多餘思考的時間。」即使低潮時也會不斷的與自己抗衡,但這一路已讓他體會到,人們多數時刻都是孤單的。
險峻極地賽背後的人生啟示
2016年,陳彥博拿下世界四大極地超級馬拉松巡迴賽總冠軍。但這一年,更顯珍貴的是,18年來,父母第一次到現場看他比賽,並被他的努力打動,認同他的運動員身份。
「我覺得傳統教育的家庭,從小到大,很難得到父母的稱讚或肯定,台灣幾乎許多人都經歷過,當我們決定人生要往那個方向走時,看不到父母的笑容,因為不管幾歲,父母都把我們當小孩子。好比說當我決定要去做運動員時,我爸媽的臉垮了下來,甚至覺得這樣好嗎?」
過去,擔心父母到其他國家會飛得太遠、會迷路,一直到了戈壁的賽事,陳彥博才真正讓父母到現場觀賽。但賽程中,發生了沙塵暴,主辦單位資訊顯示他Delay(延誤)8小時,而父母更是焦急,不斷的詢問大會,彥博在那裡?因為看到他全身變黑、燒焦的臉、還有脫水、熱衰竭接近熱昏迷等狀況。所幸,沙塵暴過後,陳彥博靠著意志力,跑回終點線。
當陳彥博在戈壁的賽事,跑回終點時,母親抱著他哭。(陳彥博Tommy Chen提供)
「當時,我爸媽已經在終點線,越跑,他們的臉越清楚,我也是那次才真正的看著他們的眼睛、他們的臉,才發現他們頭髮白了,臉上多了很多皺紋。」陳彥博說,那一刻才知道,選擇自己人生目標時,難免跟家裡有衝突,但過了30歲後,與父母相處的每一天都在減少。
慢慢清楚這個道理後,陳彥博說每天回家,都很期待看到爸媽,並且會把愛說出口,有時候覺得彆扭,就用開玩笑的方式。而他也強調,跟家人的相處是需要練習的,要靠子女打開那一扇門。
越挑戰極限,他越懂珍惜人生的每一刻。
於是相隔十年,他選擇2023年2月,再次挑戰加拿大育空特區極地橫越賽,重返那場對他來說,人生改變最大、衝擊最大,感官放大的賽事。
「2013年首次參賽,是在很痛苦的狀態下撐完,當時一位年紀滿大的國外完賽選手和我說,『你用意志力撐完這個比賽,但你看不到任何東西。』那時我還不太懂,長大後才知道,有點像武士道的感受。我想看看十年後自己,所有的技術是否成熟,心態是否足以讓我去面對挑戰。」
因此,在今年年底,陳彥博打算拉著迷你雪橇裝備做環台訓練,並且邀請很多人參加,希望讓大家知道、自己所做的一切,都跟一般人沒有二樣,而這也是他對自己的期許之一。
在安麗希望工場慈善基金會辦的夏令營中,反而是陳彥博每次都被孩子感動。(安麗台灣提供)
「我現在是36歲,希望40歲時能從極地運動項目,轉為朝探險方式,更希望用自身的人生經驗鼓勵更多人,因為我和大家一樣,都是生活在台灣長大的小孩,我曾經一句英文也不會講,不曾一個人出國搭飛機,沒做過演講,可是透過一步一步努力的方式,我慢慢能夠完成。」
而這些讓他在參與安麗希望工場慈善基金會活動,陪伴中南部或偏鄉的學校小朋友時,感受更加深切。「曾經有小朋友在離開時,孩子拉著我的手說,『彥博哥哥,我不要跑步,但我希望我未來可以跟你一樣,做我喜歡的事。』光是這一句話,其實打到很多事,有時候並不是我在做分享,而是透過更多的這些的回饋後,不斷找到自己。」陳彥博說,是讓他能保有赤子之心的方式。
也因為如此,陳彥博從不刻意包裝自己,反而更加真實的展現,他追求的夢想的樣子,而這也是他最真實的模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