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最美的畫面是我們走出餐廳,一起走去坐車的那段路,風吹過來,不用說什麼,但彼此默契又多了一點。」擅長描繪情感關係的天后愛用作詞人葛大為說:「人與人之間最好的關係,就是不要講話。」
認識葛大為很久了,從他還在滾石當企劃,至今超過20年,大家都叫他葛大。20多年來,我們知道對方,卻很少交談,他在我眼中是個有距離感的人。就像他把張惠妹、徐佳瑩、田馥甄的情歌寫得絲絲入扣,你心想他們私交一定非常好。
他卻說:「我跟她們不熟,也沒有一定要熟,距離可以讓我想像一些事情。」沒合作過的歌手,他就去找他們的訪問來看,即使對方受訪時不誠懇或有所保留,「我不介意他表現出來是什麼樣子,也許他這樣的性格就是我要描述的,我可以從觀察去知道。」
是的,他總是在觀察,他可以一心多用,例如我們在咖啡店裡做訪問,他會同時注意到窗外的計程車過去、有人拿著傘、人行道的水噴起來…「不要覺得這些小事情無聊,它們都可能是一個刺激」,這是他對生活細節,對世界萬物的熱情。
他還是很好的傾聽者:「大家都喜歡往我身上丟東西,跟我講他們的事情,可能我的任務就是要去背負這些,變成我寫歌的養分。」至於自己,他從小特立獨行,沒有特定麻吉或閨蜜,不習慣把心事一股腦兒告訴別人,他笑說:「最好的醫生沒有辦法醫自己,這句話就是在說我。」
葛大為(左起)說自己是個「不容易熟」的人,劉若英、陳建騏是他相對於其他人「比較熟」的朋友。(葛大為提供)
他喜歡古生物、天文學、人類圖,懷疑自我的不安感來自前世累積,有人出國旅行會把錢放在不同口袋,他則是把生活分散在不同朋友圈,「我喜歡交不同行業的朋友,知道別人的經歷跟想法,生活才會比較全面,不然上下班都是講工作的事情,很無聊。」
「人有很多面,你就去認領你喜歡的那幾面。你可能有我不欣賞不同意的部分,但那不會影響我喜歡你;我也許是你的好酒友,但不能一起工作;或是我們可以一起工作,但喜歡的東西不一定要一樣。」葛大和每個人之間,都維持著冷靜的社交距離。
把自己放很空 才能看見細微
我曾經在北京的酒吧巧遇過一個人的葛大,我們彼此含蓄地點頭打招呼,他說:「一個人去酒吧,非常完美,比有一堆陌生人的KTV自在。我可以選擇要不要跟老闆聊天,如果他很好玩,我就跟他多聊幾句。」獨自去日本時,更加依賴在酒吧的時刻,當老闆主動攀談,「我就問他哪裡有好吃的,他問其他客人,常常因為這樣獲得很多當地人才知道的店,而且這樣的聊天沒有負擔。」
我說葛大很善於觀察,他說:「我會去記憶環境裡的畫面跟聲音,也許這間酒吧很吵很不舒服,也許音樂很好聽。有一次,有間酒吧地上有滿滿的花生殼,踩過去碎碎的感覺好奇妙」。
他喜歡一個人旅行,有段時間做完一個案子,就要出國幾天把腦袋歸零,清空之後才能面對接下來的案子:「我都背個背包就走了。」去歐洲也是,有一回去威尼斯,看到老太太們在石板路上吃力地搬行李箱,他慶幸自己只有一個登山包。雖然有時也會感到無聊,羨慕鄰桌有人一起吃飯,但他和朋友出國通常是「各自訂機票,約好某一天去某家餐廳,吃完散人」。他的人際關係,不需要時時刻刻、事事綁定,「我不用每天跟你update(更新)什麼,但我會從訊息或文字觀察到你最近怎麼樣,該關心你了,這樣就夠」。
葛大為很喜歡日本,疫情期間不能飛,讓他想念起福岡的櫻花。(葛大為提供)
喜歡美食,喜歡日劇,喜歡細膩的拍攝手法,想到就用手機記下來日後寫歌時反芻;喜歡便宜的豬排飯,也喜歡三高的海膽鍋全餐。曾經聽說三重有好吃的滷肉飯,行動力十足馬上坐計程車去吃;也曾因為訂不到想吃的餐廳,幫徐佳瑩寫出《明天的事情》。
葛大說:「寫詞不難,難的是吸收與觀察。常有人問我靈感哪裡來?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與故事,靈感沒有一定要什麼形貌、格式才能打開,只是你有沒有『意識』到這件事,就算你每天打電腦很無聊,這也是一個故事」。或許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寫詞的葛大為,但你可以嘗試扮演觀察的葛大為,生活會變得更有趣。
他形容自己的腦像中藥行的藥櫃,每當要寫一首歌,就去打開這些抽屜,翻找需要的情緒與文字,例如「佛手柑」,他說:「這幾個字唸起來很好聽,有它獨特的氣味,我就先記下來,有一天會用到。」他的抽屜豐富卻不滿溢,因為他一直讓自己保持在「空」的狀態,唯有「空」才能不斷吸收、放東西進來。聽起來有點難懂嗎?一點都不會,把它想成雲端硬碟的概念就好了:儲存了很多檔案,但仍有足夠的容量。
張惠妹(左)《連名帶姓》讓葛大為二度入圍金曲獎最佳作詞人,MV邀來Selina擔任女主角。(環球EMI提供)
感情要懂得收 才懂其中的酸
葛大經典的歌詞作品很多,2018年他以張惠妹的《連名帶姓》入圍金曲獎最佳作詞,「你怎麼像標本 杵在我心裡頭 後來的那幾個 又沒做錯什麼」,寫的是分手後的依戀。
2021年以田馥甄《無人知曉》一舉獲獎,「看不見 聽不到 愛不了 卻注定要糾結 我想我 是壞人 故意不聽懂你的拒絕」,寫的是成全不了的曖昧。
還有如劉若英的《各自安好》:「既然各自安好 又何必掛念 誰想再為誰糾結 也沒法糾結 過得人人稱羨 有報復的意味 只想幸福到 你比我後悔」、陳奕迅《我們》:「我最大的遺憾 是你的遺憾與我有關」,這些金句連連的歌詞所以動人,在於精準刻畫明知不可為的遺憾。葛大將之歸功於自己的理性,以及早期在滾石碰到的女藝人如梁靜茹、辛曉琪:「她們的歌(情感)都是收的,所以我知道什麼是酸,這個部份很珍貴。大家說的金句,如果沒有理性去幫襯,就會變成一直在潑灑而沒有收。」
田馥甄《無人知曉》唱進很多人心坎,作詞人葛大為也再度入圍金曲獎。(何樂音樂提供)
好奇低調的他,談戀愛是什麼樣子?他形容最理想的伴侶關係,像30年前林青霞和秦漢一起拍的廚具廣告,片中他們是一對住在公寓對門的戀人,晚餐時刻一到,林青霞透過望遠鏡看到秦漢在紙板上告訴她「有好喝的湯喔」,接著秦漢就推著一鍋熱湯到她家開飯。
葛大說:「不是窩在同一個家裡煮飯、吵架才是幸福,尤其現代人,每個人應該都有『自己』的部分,沒有非要跟誰綁在一起。」說到底,無論是在愛情裡的葛大為,還是在疫情裡聽歌的你我,都依然要保持著社交距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