總是把人性寫得深刻通透,這樣的徐譽庭,卻有 30 年沒戀愛了。習慣當親友的心情垃圾桶、每晚睡前花五分鐘自省,挖掘內心從而整理出情緒脈絡,呼應恩師李國修說的「大器之作都是小題材挖到最深處」。

從小就想做一個說故事的人,跟媽媽看八點檔,在還不知道什麼是「導演」的年紀,徐譽庭小學作文〈我的志願〉寫的就是:我要當導演。在高雄長大,當時南台灣戲劇學校不多,她把握住屏風表演班在高雄成立分團的機會參加訓練,「認識國修老師以後就更崇拜、更敬仰他,所以我努力跟家裡爭取到台北工作,白天上班、晚上去屏風當義工。」

青澀的她,當時還不知道創作是什麼。在屏風,有打雜的事她就做,李國修進排練室,她就進去旁聽;不久後真的進到屏風上班當行政。回首青春,徐譽庭說:「那時候受訓有18個人吧,現在只有我一個人還在戲劇圈,這個行業,光有興趣並不足以支撐你走下去。」

現在的她,得過金鐘,入圍金馬,早已是金牌編劇和導演了,今年上半年又以自編自導的《不夠善良的我們》再造巔峰,口碑、收視雙贏;但令徐譽庭自豪的,不僅是作品成功帶給觀眾的感動和給自己的成就感,而是即便身為「前輩」,她依然沒有放棄「用功」這件事。

「我所謂的用功,是不輕易妥協。很多劇本並不差,但差不多就是大家都會寫的樣子;如果別人寫出一場戲,他可以過關、觀眾也可以買單,你卻覺得不是很滿意,想要有更好的方法闡述這個情緒,那就不要放棄啊!就繼續把它寫好,『不要輕易放過自己』就是我所謂的用功。」

12 年前,徐譽庭(左)《我可能不會愛你》將自己和林依晨(右)送上金鐘編劇跟影后寶座,12年後兩人再攜手,將「零負評女神」塑造得可厭又可憐。(圖片來源/有花影業製作股份有限公司)
12 年前,徐譽庭(左)《我可能不會愛你》將自己和林依晨(右)送上金鐘編劇跟影后寶座,12年後兩人再攜手,將「零負評女神」塑造得可厭又可憐。(圖片來源/有花影業製作股份有限公司)

她以《不夠善良的我們》為例:「寫劇本,你要知道這場戲想傳達什麼。這一場戲,我想要讓觀眾討厭簡慶芬(林依晨飾),我就要幫她鋪陳得有血有肉,而不是光靠使壞;簡慶芬沒有使壞啊!只是個性造就了她的命運。」

當導演的時候,徐譽庭也會告訴演員:「你的表演有沒有第二種選擇?往往這第二種可能,就是別人想不到的,你想到你就贏了。」所以寫劇本時,她也一直在找第二種、第三種甚至第四種方法突破,她說:「每一次碰到痛苦的瓶頸,有些人會說沒關係、安然待在底下,妥協一次兩次之後,就再也沒有進步了;但我就是想要突破出去的人,所以我才會一直在進步。」

挖到最深處 理解自己從而理解人性

除了用功,很多觀眾讚嘆徐譽庭作品為什麼總能如此洞悉人性?比方簡慶芬跟 Rebecca(許瑋甯飾)這兩個角色都真實到彷彿在我們身邊。師承李國修的徐譽庭,謹記大師教誨:「大器的作品,都是小題材挖到最深處」,所以她盡其所能把角色的厚度跟立體面都「挖」了出來。

例如簡慶芬跟 Rebecca 的關係是敵人,「如果挖得不夠深,敵人就是壞人,只能呲牙裂嘴、很表象地出現;可是每一個人都有多面相,在碰到跟自己利益衝突、起而捍衛的時候,這個人就變成你的敵人;反觀很多表演,壞人是無條件的、毫無保留的壞,壞還長在臉上,這就是用太淺的方式去呈現。」

可是,究竟該「怎麼挖」、「從何挖」呢?

徐譽廷說:「我一開始的方式是用自省。為什麼我今天對這個人感到嫉妒?我一直問自己為什麽?我發現是自己慌張了、怕自己輸給對方;但為什麼我會怕輸給她呢?因為我太在乎贏的感覺⋯⋯我就是像這樣一直挖、挖、挖,挖進內心後就會很明白自己情緒產生的那些脈絡,得到對自己的理解,理解自己之後可以對人性更多的理解,這就是所謂的『挖』。」

於是,她養成每天睡前五分鐘跟自己對話、問自己今天好不好的習慣,徐譽庭說:「大部分的人會跟朋友聊天、跟家人聊天,但從來沒有跟自己聊天。這件事情很奇怪,明明終其一生,唯一會永遠陪著我們的就是自己,可是我們卻不跟自己聊天。沒有跟自己聊天,怎麼理解自己?不理解自己,怎麼去理解他人?」

徐譽庭專注地蹲在地上導戲。(圖片來源/有花影業製作股份有限公司)
徐譽庭專注地蹲在地上導戲。(圖片來源/有花影業製作股份有限公司)

也許因為她看得通透,朋友們很喜歡找她聊天:「我的朋友不管發生什麼事情,都很愛來按我們家門鈴,之前我對這件事情也有點無可奈何,很生氣為什麼我好像就是垃圾桶?後來我覺得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間,與其痛苦也是聽、開心也是聽,那我就開心地聽吧!轉念一想,我就覺得好棒,我坐在家裡面就可以聽到各種故事、各種心境,各種每個人對自己遭遇的事情的陳述跟辯解。」

不可思議的是,這麼會寫愛、把愛寫得那麼真實的徐譽庭,卻有超過 30 年以上的時間沒談戀愛了:「但這就是我的人生,我沒有刻意的要單身,只是當我感情受挫的時候,事業開始起飛,所以是命運幫我選擇了,一個讓我很 down(感情),一個讓我 high 起來(事業),那我當然就是尾隨著命運。」

編劇兼導演 順應演員特質修改劇本

《不夠善良的我們》是徐譽庭繼 2014 年的《妹妹》後,再度身兼導演與編劇的電視劇作品。對於做事力求完美、不輕易妥協的她來說,過往擔任編劇時,有太多拍出來的成品跟自己想像大相徑庭的例子:「最明顯的就是《光陰的故事》,這部戲不僅打敗民視跟三立的八點檔收視率,還紅到大陸去,但是很多觀眾跟我反應,如果不是因為劇本太好看,製作上的粗糙,實在太容易讓人出戲。」

「棚內搭景的牆永遠在搖,製作人說經費不夠,於是我一集劇本費退一萬塊給他們,拜託他們讓牆不要搖;結果他們真的拿了我退的一萬塊劇本費,但牆還是搖!」徐譽庭說,年輕時真的很容易就因此憤怒,覺得怎麼拍得這麼粗糙,「我當然知道沒有一件事情可能是完美的,但是想要把東西做好,就必須有一定的標準。」

拍戲現場,徐譽庭(中)和許瑋甯(右)、柯震東(左)講解劇情。(圖片來源/有花影業製作股份有限公司)
拍戲現場,徐譽庭(中)和許瑋甯(右)、柯震東(左)講解劇情。(圖片來源/有花影業製作股份有限公司)

所以,作為《不夠善良的我們》的導演,同時是角色的創造者,徐譽庭在跟演員溝通的時候,更知道如何讓他們理解角色。長達兩個月以上的前製期,她一邊陪演員讀本、從而了解他們需要幫助的地方;一邊發掘演員特質,再跳回編劇身分修改劇本。徐譽庭說:「我喜歡演員的特質跟角色是有關聯的。」

她謙虛地說:「我沒有看到別人導出來的《不夠善良的我們》是怎樣,所以我也不敢說自己完全的擔任編導,會比別人好。」但這齣劇的成功是不爭的事實,也讓觀眾引頸她的下一部作品。

徐譽庭很誠實透露,現在的她已經不像其他編劇可以帶著寫手團隊一起創作:「經歷了很多過程之後,我發現我很不會教寫手,當他們寫不好的時候,我只能拿回來重寫,這樣他們既不會進步、也沒有成就感,而我卻累死。」

幸好,她是一個很有 schedule 的人,每天都會規定自己要寫多少進度,如果當天靈感不夠或者創作欲低落,就先去看看新聞、躺一躺,覺得不能再賴皮了,又會乖乖回到書桌。

慢工細活,按部就班,但可以確定的是,每一個人物塑造,每一個金句對白,都真真切切來自不輕易放過自己的徐譽庭。

徐譽庭(左起)《不夠善良的我們》成功為林依晨、賀軍翔打造出新風貌。(圖片來源/有花影業製作股份有限公司)
徐譽庭(左起)《不夠善良的我們》成功為林依晨、賀軍翔打造出新風貌。(圖片來源/有花影業製作股份有限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