澳洲籍女記者Lynne O’Donnell聲稱2022年7月赴阿富汗採訪,遭到塔利班官方拘禁,透過刑求、威脅、甚至虐待的方式,強迫她刪除報導,並且在推特上公開道歉,如果不從,就會被塔利班關進大牢。

Lynne O’Donnell目前是Foreign Policy的特約記者,報導內容以戰地為主,2009-2017,她曾經是美聯社以及法新社派駐在阿富汗的記者,2021年美軍撤退時她也在阿富汗採訪,對阿富汗相當熟悉。

Lynne O’Donnell說,自己曾因在2021、2022年報導過阿富汗少女遭到逼婚,並成為塔利班指揮官的性奴,以及LGBT族群在阿富汗遭到威脅等內容,因此,抵達阿富汗時遭到塔利班的情報官員盯上。

澳洲籍女記者Lynne O’Donnell推特上的道歉聲明。(Lynne O’Donnell Twitter截圖)

她在推特上說,其中一名情報官員告訴她,在阿富汗沒有同性戀者,另一位則說如果有發現同性戀者就會將她處死。

阿富汗外交部發言人Abudul Qahar Balkhi針對此事也發表聲明,內容提到Lynne O’Donnell因為公開支持武力對抗塔利班政府,並且過去曾經發表過違反塔利班政府規定的錯誤報導,因此沒有核准她在阿富汗境內的採訪證。

在這份聲明中還提到,在訊問過程中曾經要求Lynne O’Donnell提出證據,證明阿富汗境內有逼婚、性奴等事發生,但是Lynne O’Donnell卻說沒有證據可證實其報導內容,因此才會在推特上道歉。

我2022年3月進阿富汗採訪,Abudul Qahar Balkhi也是我的訪問對象之一,對於塔利班的做法,我一點都不意外。

在戰區或政權不穩定的國家採訪,並不是衝撞體制就能成功。(彭光偉提供)

不過,記者要進到戰區,以及像塔利班掌權後的阿富汗,這類政權尚未穩定的國家採訪,首要任務就是確保自己的安全,活著把報導帶出來。

塔利班掌權將近一年,這段期間不斷對外尋求國際認同,因此對媒體報導的內容都非常在意。他們沒有禁止外媒進入,否則我也不會拿到採訪許可,但是在採訪過程中,我能感受到塔利班的紅線:女權、教育、人權、貧窮等議題,但這些偏偏都是外媒的關注焦點。

這些內容不是絕對不能碰,但如果要在阿富汗採訪這類議題,就得順著塔利班的意,因為這些敏感議題,塔利班有一套自己的解釋,和西方的人權觀點自然不同。

採訪過程中,我的翻譯是官方認可,我也找了一名安全人員隨行,而他的身分就是塔利班成員,如此一來,到哪裡都會比較「方便」。換句話說,我的採訪內容幾乎都被全程「監視」著,我必須想辦法從中找到不同角度的空間。

女權問題是全世界對塔利班執政最大的疑慮之一,我們進到了阿富汗,怎麼可能不碰這項議題?但是在塔利班的監視下,不可能找得到女權運動者訪問,不過,在進入阿富汗前我就已經先計劃了。

我們抵達喀布爾是當天接近中午,我請的翻譯和安全人員從機場接我們到飯店,我告訴他們因為長途飛行相當疲憊,所以下午不安排行程,就待在飯店裡頭,請他們也先回去休息。

確保當事者受訪後在當地的安全,也是記者的要務之一。(彭光偉提供)

我確認他們離開後,立刻聯繫另外一位Fixer(為外籍記者安排採訪以及行程者),他提早幫我找到了一位女權運動者,我們約好抵達喀布爾當天的下午採訪。受訪者一度猶豫是否接受採訪,我向她保證絕不露臉,也不會透露身分,訪問地點由她決定以確保她的安全,才順利地完成這個任務。直到離開阿富汗,塔利班都不知道我第一天下午就已經進行了採訪。

外媒在阿富汗的採訪,對塔利班來說也是對內外宣傳的機會,我們進入不同省份,都要先到當地的文化訊息部報到,取得當地的採訪證才能進行後續行程。在赫拉特省,採訪的最後一站,我們同樣到了文化訊息部,但這一天他們突然要我接受採訪,說說在阿富汗的感受。

我沒有拒絕的機會,文化訊息部的工作人員立刻準備了攝影機和麥克風,我就坐在其中一位官員的辦公室,讓這位官員「訪問」。當時除了我,辦公室裡還有我的攝影同事、翻譯、安全人員、以及其他幾位我不認識的人。

官員問了幾個問題,包括我為什麼會到阿富汗、在阿富汗是否感受到威脅、對阿富汗的印象、阿富汗是不是個安全的國家等。我不清楚這段訪問後來在什麼地方播出,但聽到問題的當下,我已經知道他們希望我說出什麼樣的回答。

想深入當地採訪,避免不必要的衝突為首要關鍵。(彭光偉提供)

此行的另外一個敏感議題,就是赫拉特郊區窮人的賣腎問題嚴重,器官交易甚至走私,在全世界不管任何國家都是違法,阿富汗自然也是,但是地方官員坐視不理。我們想到賣腎村採訪,無助於塔利班的大外宣,自然難以安排。

我悄悄地透過關係聯繫上了一位赫拉特當地的記者,他願意帶我們到賣腎村。前一天我沒有事先告訴我的翻譯和塔利班安全人員,我只說有位朋友要見面,請他們跟著走即可。採訪當天,我們搭上赫拉特記者的車,我的翻譯和安全人員在另外一台車上跟著我們,抵達賣腎村如我所料,翻譯和安全人員立刻變臉,並且兇狠地指責這位赫拉特記者,為什麼帶我們到這種地方來。

阿富汗賣腎村的受訪者。(彭光偉提供)

為了不讓變數發生,抵達現場後我快速進行採訪,我的翻譯不情願地翻譯著,事後也不斷抱怨,說我們看到的都不是真實狀況。我擔心的是赫拉特記者的人身安全,我不希望他被盯上,雖然我事先已經告知過他,我們有塔利班跟著,但他毫不在意。

我很感謝這位記者的協助,讓我們取得重要的新聞素材,我不敢讓他和我的塔利班安全人員相處太久,我請他務必要保護自己的安全。事後對於翻譯和塔利班的抱怨和不滿,我都靜靜地聽著沒有多做回應,避免產生不必要的衝突。

戰地採訪有許多潛規則,表面工夫必須做足,得順著當地的規矩,才不至於讓自己陷入險境。除了槍砲子彈會要了記者的命,衝突之地,人心的算計也是致命武器之一。Lynne O’Donnell是經驗豐富的戰地記者,她過去長年在阿富汗,對當地局勢一定了解,道歉是確保她自己活著出來的方法,實際上,塔利班在這一局才是失分的一方。

*「我是地球人彭光偉」授權轉載*

原文連結【戰地報導潛規則 從監控中突破防線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