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灣的「義眼」走遍世界與戰地 他花一輩子探索人生這場旅行

安培淂經歷過大小旅行,熱愛雜亂中有人文氣息的地帶
來自義大利的安培淂,正式成為攝影師前就行遍世界各地。曾獲得亞洲卓越新聞獎(SOPA)的他,每年花半年時間在國外拍照,疫情爆發後,以台灣道教主題獲得金鼎獎首獎,但對長居台灣25年的他來說,攝影的意義來自於旅行。

 

他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。說話時睜著眼,眨也不眨,堅定而專注。義式捲髮透露不羈性格。

安培淂本名 Alberto Buzzola, 1963 年出生於義大利,1990 年正式因為米蘭 Laura Ronchi通訊社,開啟專業攝影師之路, 2000 年加入新加坡 Onasia Photos ,擔任國際和台灣主要雜誌《世界地理》、《地球》、《 ELLE》、《時代》等雜誌,以及《金融時報》、《紐約時報》等報紙圖片編輯,並固定為 Getty Photos 提供照片及捐款。

安培淂曾徒步玉山和到過南海東沙太平

看盡台灣風景,安培淂曾徒步玉山和到過南海東沙、太平島。(安培淂提供)

2002年加入台灣《經典》雜誌(Rymthms Monthly)至今是攝影召集人,20年,他為新聞照片走過上百個國家。

疫情期間無法出國,他專注於《出神入話》專題,在2021年底獲得金鼎獎首獎,這也是他第二次獲得該獎項。

我其實很不義大利

他有5年沒有回義大利,雙親逝世後,就沒有頻繁回鄉。他說,其實回到義大利,他也不會講義大利語。因為他來自義大利北部一個被列為世界遺產的美麗古城費拉拉(Ferrara),講的是費拉拉語(Ferrarese)。

不同義大利人喜歡喝咖啡的印象,「我從來就沒有喜歡咖啡。」他笑說。 早餐,當地人們習慣一杯咖啡牛奶泡麵包吃,但因為從小喝牛奶都感到不適,母親都將他的咖啡改成茶,他也因此喜歡上茶,至今也喜歡東方茶。

還記得4歲時,他跟媽媽說,「我想要和東方人結婚」。當時他喜歡上一位選秀節目裡的小歌星,是一位華裔女孩。對當時的義大利人來說,看見外國人是件很稀奇的事。小時候的童言童語,日後他竟然如願來到台灣。

來台之前,他先是旅行,才成為了攝影師。他天生熱愛旅行,而費拉拉是座古城,是街頭巷尾都彼此認識的小村莊,他說自己或許因此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
攝影師安培淂

安培淂於阿富汗街頭。(安培淂提供)

14歲開始,他就遊歷全義大利,再到歐洲各地。當時,義大利還是徵兵制,他因為連續兩年體檢沒過被軍隊拒絕,得以拿到護照出國,首先就是去歐洲以外的國家摩洛哥。但他家境並不富裕,家中有九個孩子要養,他是排行「第八」,其中一位哥哥是名攝影師,給了他一台相機,但當時相機對他更大的意義,是旅費。

回看到處旅行的時期,他笑稱自己就是個嬉皮。舊照片裡,留著長捲髮、彈著吉他,有如60年代的搖滾歌星。第一次到亞洲就是朝聖印度,他說那是嬉皮心之所向的聖地。而印度心靈之旅,就是靠賣掉相機才讓他能待上好幾個月。

嬉皮旅人成為專業攝影師

正式有成為攝影師的想法,是1986年,他在巴基斯坦的旅店和一些戰地記者一起見證了砲彈點燃了夜空。至今,他依舊難忘當年那份興奮的心情,他希望將攝影結合旅行,有了這個志向,他開始和遇見的攝影師學習攝影技巧、磨練自己。

安培淂在巴基斯坦的旅程後,決定成為一名攝影師

安培淂(右一)在這趟巴基斯坦的旅程後,決定成為一名攝影師。(安培淂提供)

他總是在經驗中學習,包括他流利的英語也是。任何一個歐洲語言,他只要坐在咖啡廳聽著他人聊天,就可以記住。不過,不同語言體系的中文,對他而言很難,雖然他已經可以用中文溝通,但他還是說自己的中文不好。

正式成為職業攝影師前,他在泰緬邊境,跟著游擊隊進入緬甸,然而,最可怕的不是子彈,而是染上傳染病、高燒不退,原本要到日本尋找機會,卻在香港的醫院待上三個月,有一次,甚至感覺到自己凌空看著病床上的自己,那是他與死亡最近的距離。

回義大利休養後,他發表了叢林系列作品,藉著友人牽線而加入了米蘭的攝影社,開始為歐洲機構提供亞洲的影像。儘管因維生而兼作商業攝影(corporate photography),安培淂一直以來心之所向的都是紀實攝影(documentary photography),他遊歷亞洲各地,巴基斯坦、緬甸、寮國、中國等,同時他也寫文章,把圖文故事賣回歐洲。

1993 年,他第一次踏上台灣土地,是受在泰國認識的友人邀請,而後他發現台灣可作為他旅行亞洲的基地,決定留下,1996年開始,他常駐台灣也因此和的友人結下婚約。

「我剛好是在紀實攝影,從巔峰開始轉衰的時期成為攝影師。」他說。當時交通和網路不如現在便利,世人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,那是一個「影像」行業最興盛的時代。而後從數位相機到智慧型照相手機問世,對攝影行業帶來巨大衝擊。

國際媒體之外,他同時提供照片給台灣攝影雜誌如《大地》、《世界地理雜誌》,和至今唯一還存在的《經典》。2000 年左右,中國開始成為世界的目標,歐洲人想要看見中國社會的變化,安培淂一度因為這股熱潮,而考慮搬去上海。當時,剛好《經典》雜誌甫成立留住了他,2002年他成為創刊的全職攝影。

攝影的意義來自旅行

住在台灣25年,他每年都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旅行拍照。

紅十字會庇護所中的剛果兒童士兵

紅十字會庇護所中的剛果兒童士兵。(安培淂提供,收錄於《經典雜誌》第88期。)

讓他最印象深刻的是在《經典》雜誌的NGO專題。同專題的照片中,巴基斯坦地震的照片,讓他贏得了亞洲卓越新聞獎(SOPA)。

他記得在紅十字會庇護所的柬埔寨女孩,家人被地雷炸死,而她僅存一隻腳,正在學習如何用義肢走路,還有一個年紀比她更小的妹妹要照顧,但是他只看見她非常專心的學習走路,那股堅毅認真。

另外同個專題中,令他印象深刻的,還有剛果內戰中被訓練成殺人機器的兒童。他們被綁架進行軍事訓練,被給予酒精與菸草,因為他們需要足夠的能量去戰爭;同時,他們也在戰場上,見證同伴們的死去。

訪問時,安培得嚴守守則,避免和孩子們談論戰爭。安培淂和他們一起玩牌,與他們聊天,他察覺,正因經歷過殺戮,他們比一般孩子看起來更蒼老。「我不知道他們要花多久時間才能真正被療癒。」安培淂為他們感到難過的說。

他也遇到在戰爭中成為性奴的婦女,她們為軍團煮飯,在被俘虜時染上愛滋,婦女和她的孩子逃了出來,安培淂為她和孩子拍了照。

紅十字會庇護所中,曾淪為性奴俘虜的婦女與她的小孩

紅十字會庇護所中,曾淪為性奴俘虜的婦女與她的小孩。(安培淂提供,收錄於《經典雜誌》第88期。)

安培淂說,這些人生在這樣的世界,沒得選擇,「而親眼看見世界上這些悲慘,會讓你有更多憐憫心。」

他認為,紀實攝影師應該是環境的其中一份子,但又不參與其中。

政治敏感的主題中,他是記錄真實的角色。作為攝影師他看見許多人性陰暗面,看見戰爭、貧富差距,以及人類如何破壞地球。他認為攝影本身就是政治,照片呈現的故事本身就是政治的一環。

用國際化角度看台灣

九○年代來到台灣,安培淂見證了台灣社會從威權走向民主,社會的大鳴大放,景觀劇烈變化,但安培淂當時的興趣,是在東南亞那些發展更落後的國家,他謙虛說,當時與台灣相關作品,其中並沒有太多令他自己覺得滿意。

自 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至今,安培淂被迫停止旅行。他有足夠時間挖掘自己對台灣社會的好奇。花超過一年的時間,走訪118間廟宇,參與各個民俗活動節慶。而關於道教及民俗信仰的《出神入話》專題,讓他獲得了2021年金鼎獎首獎。

安培淂因《出神入化》系列報導攝影獲得了2021年金鼎獎首獎

安培淂因《出神入話》系列報導攝影獲得了2021年金鼎獎首獎。(安培淂提供,收錄於《經典雜誌》第269期。)

他認為台灣的道教信仰很迷人,「如果你只用迷信的角度來看台灣道教信仰,那只會看到很膚淺的部分。」他說儀式的形成,是因為歷史文化因素,你可以看見台灣社會如何演變的,又保留下來哪些傳統。

「這個系列是我個人最喜歡的。」安培淂說。這系列作品對他的意義重大,正如他站在金鼎獎的舞台上發表得獎感言時說道—「這個獎對我很有意義,因為台灣是我家。」

《出神入化》系列報導攝影作品

《出神入話》系列報導攝影作品。(安培淂提供,收錄於《經典雜誌》第269期。)

《出神入化》系列報導攝影作品

《出神入話》系列報導攝影作品。(安培淂提供)

《出神入化》系列報導攝影作品

《出神入話》系列報導攝影作品。(安培淂提供,收錄於《經典雜誌》第269期。)

《出神入化》系列報導攝影作品

《出神入話》系列報導攝影作品。(安培淂提供)

攝影是生存方式 旅行為探索自我

「你要知道,八○年代出國是一件困難的事。」他回想著過去的旅途總是充滿未知,等好幾個小時搭上貨車移動,花上好幾天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,有些地方甚至需要非法進入。

如今,隨著基礎建設的完善和交通的便利性,旅行已不如過去有挑戰性,但他自己,隨著經驗增加,也有了轉變,他發覺自己開始在旅行中尋找不一樣的東西。

「過去我在旅行中探索世界,現在的旅行,我從中探索自己。」安培淂說。他越是旅行,越把自己當作一張白紙,這是他的改變、過去他會預期當地有什麼正在等待著他,現在他更倚靠感官直覺,以及與人交流,並發掘自己的本質。

而以世界為家的他,不願為自己畫上任何標籤,「旅行是我的學校。你必須要到許多地方看過許多人,你才有更大的眼界。而我所看到,認同總是一切問題的根源。當你畫出族群就開始產生對立。」安培淂說。

攝影是讓他豐富閱歷的生存方式,如今,他持續用攝影之眼,享受人生的旅行。

安培淂為《經典》雜誌拍攝海內外照片長達20年

安培淂為《經典》雜誌拍攝海內外照片長達20年。(安培淂提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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