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類沉迷於虛擬實境，逐漸喪失對真實世界的感知、人體被商品化，淪為買賣的貨品，甚至變成活體廣告的載體。科技正在快速改寫我們對「現實」的認知，看似荒謬驚悚的情節，究竟是科幻創作，還是我們即將面對的真實未來？以近未來為背景的科幻影集《黑鏡》，在第七季中再次拋出警訊，用荒謬包裹現實，以狂想映照人心，描繪出當代科技發展所帶來的便捷生活與背後潛藏的危機，既讓人讚嘆創作者的想像力，也令人深感不寒而慄。
你呼出的每一口氣，都要付出昂貴的代價——《凡夫俗女》
當妻子陷入重度昏迷，一家新創公司向焦急的丈夫提出一種嶄新的科技療法，只要將妻子的部分意識上傳到雲端，每月繳交 300 美元，妻子就能透過雲端技術甦醒。然而，雲端技術有網路連線的涵蓋率問題，妻子若是走出基地臺範圍，便會再次陷入昏迷，除非她升級到更好的會員資格......
大家應該都有過類似的經驗，網路平臺以低價吸引群眾加入會員，等到消費者變得熟悉平臺後，再開始加收各種額外費用。表面上是技術升級，實際是看準消費者的依賴行為而予取予求。
《凡夫俗女（Common People）》即是這樣的故事：當你的意識受到控制，要想奪回主控權，只能繳交更高額的費用。影片用「訂閱制」講階級問題：有錢人可以獲得更好的服務（網路涵蓋範圍更廣）、沒錢的人，要不淪為廣告代言人（把人體當作廣告播放機），要不努力賺錢，偶爾犒賞自己，升級幾個小時，享受一下「奢華（不受廣告干擾）」的生活。
《凡夫俗女》一邊批判現在商業常見的強迫推銷手法，不管你（大眾）想看不看，都會強制置入廣告到你的生活中，畢竟，便宜或免費的東西最貴！一邊探討長照家庭的痛苦，常見的社會悲劇新聞，化作劇中的凡夫俗女，愛情讓他們為彼此而堅強地活著，想盡辦法多爭取點一起生活的時間，卻也在希望逐漸流逝後，認清了自身的無能為力，喪失生存的鬥志。
好的科幻片大約如此，越荒謬才越真實，而現實常常是痛得讓人只想落淚。
權力，就是指鹿為馬還被奉為真理——《黑色野獸》
最強大的權力是指鹿為馬，也沒有人敢反駁，甚至在權力的光環之下，人們真的把鹿當成了馬。《黑色野獸（Bête Noire）》利用類似於平行宇宙的設定，反推校園霸凌事件對人帶來的影響。在網路發明之前的年代，阮玲玉留下遺書，以「人言可畏」嘆小報消息對她的不實指控，殘害了她的生存意志。而在現代社會，透過傳播速度更加密集也更為凶狠的網路世界，讓謊言的殺傷力被加倍放大，一時不察，便可能掉入陷阱中而不自知。
「世界線有無數條，我特別挑了一條只有你知道真實狀況的世界。」
別以為《黑色野獸》的劇情突發奇想，它暗指的是每一個坐在電腦前面的人，都跟劇中擁有「改變現實」能力的黑科技一樣，只需簡單的動作，就能對我們身處的世界帶來影響，甚至能扭曲真相。而一旦懷有惡意或被洗腦的群體數量夠多，甚至能徹底改變人們對現實的認知。想想，這不就是人類歷史中的獨裁者，最常用來鞏固自我勢力的手段嘛！
突破生死疆界的重生或消費——《白日夢飯店》
女演員布蘭蒂透過現代科技建構的虛擬世界，進入知名女星桃樂茜主演的老片《白日夢飯店（Hotel Reverie）》之中，讓當代演員與過去的演員一起重演經典影片。然而，布蘭蒂卻在虛擬世界中與桃樂茜飾演的女主角克拉拉談起戀愛！’
AI 技術發展越發成熟的時代，越來越多的影視作品都在討論人工智慧對人類社會的影響，以及背後存在的道德議題。人工智慧能獨立思考、擁有個人意志嗎？人類利用 AI 技術將過世的明星重新帶回到觀眾的眼前，這是緬懷與致敬，或是對前人的消費？《白日夢飯店》令人聯想起《雲端情人》，探討「我」的存在焦慮，也讓人想起近年好萊塢電影常見的性別翻轉設計（如女版《瞞天過海》、《魔鬼剋星》等），由女演員取代原作男演員的角色，反思所謂的女性出頭天，會不會只是換取商業價值的操作，而非真正思考女權的走向。
然而，《白日夢飯店》最讓人有感的設定，是 AI 技術的道德邊界的描述。AI 技術是否該有一個底線，或能無限擴張？《白日夢飯店》在 Netflix 上線一個月後，臺灣演藝圈出現一則新聞，2017 年過世的秀場天王豬哥亮，透過 AI 技術的幫助下回魂，不但推出全新單曲〈阿爸的話〉，未來還可能會有短影音或綜藝節目推出。
人類有限的生命在虛擬世界中成為無限，衰老或死亡不再是終點，名人（或任何人）都能利用科技反覆回春與再現，持續推出新的作品。這樣的轉變是否會改變人類對於死亡的看法？甚至削弱了死亡之於人類的生存意義？
最完美的烏托邦才是最獨裁的世界——《玩物》
神祕男子卡麥隆因一級謀殺罪名被捕，他回溯自己為了拯救電腦遊戲「生物」而殺人的前因後果。在受審的過程中，卡麥隆譴責人類無論是發動戰爭或是藉由電玩遊戲宣洩暴力的殘酷，並提出想將人類變成單一和諧群體的心願。
「人類認為其他生命體不如自己，本質上可有可無，不信的話就問渡渡鳥（因人類活動而絕種的生物）。」
《玩物（Plaything）》的卡麥隆跟《駭客任務（The Matrix）》的人工智慧母體有著相似的想法：為能保護地球、減低人類的破壞性，選擇以極端的手段控制（消滅）人類的天性。更「好」的世界，代表的是多元思維的刪除，以暴力消滅暴力，美好的烏托邦，背後終究充滿血腥。《玩物》是一部有著「人道」主義精神的作品（卡麥隆對 AI 角色產生同情心），但它令人感到不安的論述，是自詡為救世主的英雄，對自身的暴力，沒有半分毫的意識。
欺騙自己，才能接受自身的不完美——《憶錄集》
菲利普接到前女友卡蘿過世的消息，卡蘿的女兒聘請一家科技公司，舉辦一場沉浸式的追思會，科技葬儀社詢問菲利普是否願意貢獻一些關於卡蘿的故事、照片或是影片，讓他們在追思會上播放？已經多年沒有想起卡蘿的菲利普，在 AI 服務員的引導下，憶起當年與卡蘿分手的傷痛回憶。
「我們在一起的時光，確實很美好，我知道，但......全都消逝了，我連她的臉都想不起來。」
《憶錄集（Eulogy）》裡的菲利普，在科技的幫助下，回溯他與前女友的往事，進而發現他對卡蘿的怨恨，不只是彼此間陰錯陽差所帶來的誤會，更是對自我的保護，而在潛意識中，利用謊言以掩飾個人犯下的錯。《憶錄集》告訴觀眾，如果只從自身的視角看事情，眼中所見永遠只會是自憐、不滿、哀傷與無助，若能加入其他的視角，才會發現有些疏忽會變成誤解、誤解會在震怒中膨脹為賭氣、賭氣可能會演變成難以被挽回的遺憾。
《憶錄集》捕捉到愛情裡美好與苦澀的模樣，影片最哀傷的設計，是菲利普「看似」需要透過卡帶、拍立得相片、信件，以及 AI 的幫助，才能喚回他對卡蘿外貌的記憶。但事實上，菲利普之所以想不起卡蘿的模樣，是刻意壓抑記憶下的結果，菲利普想要重新憶起對方，只需要將心房開啟，便能找回他以為老早失去的愛。
無憂的環境扼殺了人類的潛能——《聯邦星艦卡里斯特：深入無際》
一直以來，每一季的《黑鏡》都是單集故事的組合，偶爾會有影片間的背景時空相呼應，但劇情並不連貫。《聯邦星艦卡里斯特：深入無際》成了《黑鏡》首部續集作品，延續第四季第一集的《聯邦星艦卡里斯特》情節，讓深陷在電玩遊戲空間的複製人們，再次踏上冒險旅程。
《聯邦星艦卡里斯特》敘述天才工程師暗中取得同事的 DNA，創造出複製人，再把這些複製人丟到他設計的電玩遊戲中，加以操弄與羞辱。這群困在遊戲世界的複製人，得要試圖逃出天才程式工程師的魔掌。續集《聯邦星艦卡里斯特：深入無際》（USS Callister: Into Infinity，後面簡稱《深入無際》）敘述在遊戲世界漂流的複製人，為能在網路世界生存下來，不得不跟數千萬的遊戲玩家對戰，並且持續尋覓離開遊戲世界的出路。
比起首集，續集的劇情更加龐雜、元素更為豐富，它既是精彩刺激的太空冒險科幻片，也是哲學電影，對「我是誰、我能有怎樣的人生」提出討論：善與惡、好人與惡人，究竟是天生或是後天環境的養成？片中的複製人和本尊，由於身處環境的不同，處理事情的方式也有落差。
本尊生活在安全的環境中，受到文明社會的保護，求生能力會逐漸衰退。反觀活在遊戲世界中的複製人，各個身懷絕技，行事明快。明明是同一個人（本尊與複製人）卻擁有兩種不同的能力，既是讚揚人類的潛能無限（受到刺激就能成長），也是暗諷人類擁有極為強大的適應能力，就像打不死的蟑螂！
另外，《深入無際》在片中置入火車道德難題：救一個人或救全部的人，哪個選擇更重要？它同時將《變腦》的劇情丟進來翻炒：我取代了我，那麼我還是不是我？而人的腦袋中，如果同時存在著多重意識，誰才是真正的「主人」？《深入無際》腦洞大開的結局，暗示著：當所有的界線（性別、年齡、種族）都被消除，社會就會更進步安全？亦或者這樣的安全依舊是虛偽的假象，和平的表象底下，仍是無處可逃的困境。
看似熱鬧、瘋狂又勵志的《深入無際》，始終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惆悵感自螢幕中透出，複製人的逃亡尚未結束，噩夢仍未清醒，衷心期待《聯邦星艦卡里斯特》未來能推出第三部曲！
在撰寫這篇文章的同時，除了利用 AI 回魂的豬哥亮新聞外，Google 推出 Veo 3 影片生成模型，也引起注意。Veo 3 已經能夠生成帶有聲音影片的作品，這個模型目前僅限美國境內使用者與企業使用，其高度擬真的電影化場景，將對影視產業帶來更大的衝擊。
Veo 3 推出幾日，已有不少網友開始使用這個模型製作影片，其中一支影片，更以諷刺的手法讓虛擬人物為自己發聲。身處戰地的虛擬人高喊：「拜託，請用 Prompt 讓我們的生活變得快樂！」或是在抗議群眾中，有人激昂發言：「我們都不是真的，是有人寫了一段 Prompt，所有人才會出現在這裡，而我們痛恨這件事！」這段影片雖然搞笑，卻意外與《白日夢飯店》的劇情相呼應：虛擬人被創造出來，他們只是不帶感情的工具？或者，我們必須將 AI 使用的道德問題納入考量？
Google Veo 3 影片生成連結：https://reurl.cc/2KeKon
事實上，為能幫助辨識以假亂真的 AI 生成內容，Google 特別推出 SynthID 偵測器作為反制，用來辨識何者是生成影片而者為非。然而，這項技術也存在著高度隱憂。一、當假影片被廣泛流傳時，有多少人會做事實查核？從現今假新聞流竄的現狀來看，事實查核的作用顯然不大。二、SynthID 偵測器是可以被信任的嗎？當這個軟體誤把假影片視為真相，勢必會帶來更多的問題。
《黑鏡》於 2011 年推出時，我們還能將其視為一部「近」未來的科幻預言之作，到了 2025 年的今天，無論是難以防堵網路錯誤資訊、AI 技術的大幅躍進，使得眼見為憑四個字變得更為曖昧、虛實更難分辨，如今的《黑鏡》，早已是現在進行式而非未來式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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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黑鏡》影集收看平臺：Netflix
主圖來源／《黑鏡》劇照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