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國際書展,漫畫家日下棗與《談性說愛》的揚對談,主題是愛情,但她對愛情無興趣。從小到大,她的心思就全放在創作上,「我的生活不需要戀愛,需要一直畫圖,那一次經驗讓我知道我就是這樣的人。」日下棗最新漫畫作品《三個不結婚的女人》,由自身出發,以另一種角度探討不戀不婚的價值觀,藉此述說自信大方呈現自我的人生態度。

作為漫畫家的日下棗,身形嬌小,裡頭卻滿是對創作的堅強意志。從其名也可多少推敲,「日下棗」取名自幽遊白書裡的角色「棗」,「她很漂亮、很帥,能力又很強,完全是我的菜。」

她從小就愛看漫畫,高中就讀復興商工時結識一群同好,彼此交流漫畫裡的角色、CP,漸漸地,她開始會去想像故事情節與角色關係的之後發展,「那時候才變得很想主動去創作故事。」大學就讀課程壓力不輕的建築與室內設計系,她仍堅持到其他系選修動畫課等等。別人的大學生活不忘玩樂,她把多數時間拿來投入創作。

對繪畫相當有熱情的日下棗,一步一步克服自我懷疑,實現自己的目標。(攝影/涂豫新)

懷著成為漫畫家的夢想,日下棗也不忘現實。好好完成大學學業就是為了讓爸媽放心,畢業後她進入遊戲公司工作,並設下一個存款目標,待存夠了錢才能夠離職畫畫。離職後,她一邊在美式餐廳當服務生,一邊創作投稿,半年不到便在巴哈姆特ACG創作大賽獲獎,得到出道機會。

出道作《屋簷下的質數》,有日下棗個人經歷的影子。主角方安也在遊戲公司擔任設計師,因為想成為漫畫家而決定離職,但面對夢想卻充滿自我懷疑,在與其他室友們的相處之中才逐漸找回勇氣。

自我懷疑是創作者的必經課題。「這是每一個創作者都會有的想法,有點眼高手低,畢竟喜歡的作品都太優秀了,覺得自己沒辦法創作出一樣厲害的作品。」看似順遂的漫畫家之路,日下棗坦言,從學生時期到出道前期,對自我的質疑沒少過。

克服心魔的關鍵,是大學時讀到的漫畫《蜂蜜幸運草》。「裡頭描繪創作者的心境,讓我很有共鳴,給予我很大的安慰。我覺得用『安慰』這個詞很貼切,因為雖然很想當漫畫家,但我其實不覺得自己有才華。」《蜂蜜幸運草》像是一注強心針,讓日下棗決心畫下去,也時刻自我提醒創作初衷:「希望我的創作也能給讀者這樣強大又溫柔的能量。」

用創作告訴讀者 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

最新創作《三個不結婚的女人》也是因此而生。就算社會越來越多女人選擇不婚不生,不過背後似乎總得有個理由,甚至是苦衷。但對日下棗來說,選擇單身應該作為理所當然的決定,不需要就此被過多關注與探問。「我不想談戀愛、不想結婚,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,沒有因為什麼原因才變成這樣。」早在作品《錦繡年代》裡的其中一篇〈算命師〉,日下棗就曾輕巧地描繪選擇不婚的自由,意外收到許多同樣價值觀的讀者的回饋,因此開始計劃最新創作想要以此為主題。

但不同於〈算命師〉裡,女主對於結婚與不婚的迷茫無措,《三個不結婚的女人》裡的主角三姐妹,一開場,便是自信大方地擁抱不談戀愛也不結婚的價值觀。「大家都喜歡用比較沈重或可憐的方式去描繪不婚題材,角色需要經歷什麼才走向不結婚,或者是反過來。我不想要故事角色有這種轉變。」

透過漫畫,讓大眾知道進入婚姻不是必要,而是一個個人的選擇。(圖片來源/日下棗)

《三個不結婚的女人》以四格漫畫每週連載,風格輕鬆有趣,這些都是日下棗細膩斟酌後的安排。「喜劇調性才不會走回悲劇,也會讓更多讀者,不論他們想不想結婚,都想繼續讀下去。決定做四格是因為想頻繁更新,讓這個題目和故事陪伴大家。」

職業為警察的務實大姊、作為美妝YouTube的自信二姊以及宅女小妹,藉由日常對話與劇情的編織,確實讓這部作品成功進入大眾市場。日下棗透露,原先大姊的職業設定為看盡婚姻百態而對感情事少有波瀾、理性過頭的婚姻諮商師,但寫了幾場戲後,她反而有所疑慮:「這會讓整部永遠鎖死在婚姻與感情的負面討論,無法展開其他日常的情節故事。」透過基層警察的平時工作,加上大眾對女警的好奇,日下棗想讓《三女》更貼近大眾——與其説,這是一本歌頌獨身之作,倒不如説,是邀請讀者理直氣壯地活出自己的樣子。

其中一篇〈最強經紀人〉,單身主義的二姐陪著年齡焦慮的經紀人同去相親,雖然雙雙敗興而歸……。

「哎,你覺得我很沒用吧。」

「不會阿,很坦率地表明自己想要什麼,我覺得挺好的。假裝不想要還比較煩,拖累我們這些真心不要的也被當成在逞強。」

日下棗說:「老實說,這部作品的核心是鼓勵大家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,我希望讀者可以順著自己心意做決定,而不是被旁人或社會綁住。追求喜歡的生活方式,背後其實是你很清楚什麼是自己想要的。」

打破創作與商業無法兼得之迷思 創作者其實可以開拓更多道路

第一次挑戰四格漫畫,日下棗坦言不容易,在劇情構思的安排與取捨,花上比過往作品更多的時間。更為辛苦的在於,以格數計價的稿費換算,《三女》的創作成本也更高。

她說,台灣與日本的漫畫文化不同,沒有助手,全是一人實幹,加上個人一旦投入創作,便會整日沈浸在故事構想的工作當中,完全無法分出心力做其他商業案。過去,日下棗曾嘗試商業案,空出整整一年創作由影視改編的漫畫《積木之家》,但不是自己創造的故事,當時極為挫折於尋找與角色之間的共鳴。之後,日下棗便專心創作原創漫畫。

所幸文化部自2018年起,提供原創漫畫補助,其作品《似逝而非》、《錦繡年代》與《三女》都是獲補助的原創創作。「但其實我不會稱它為『補助』,而是『資金』。」日下棗認為必須不愧對政府的幫助,作家有責任將作品在市場上做起來,因此每一次創作,都是一次帶著作品嘗試更推進市場的商業實驗。

「每一個作品,我都會想怎麼創作大眾喜歡、也對產業有幫助的作品。我的作品大多都能讓讀者很好親近。我認為創作者要負起責任,想辦法去接近讀者。」除了內容上貼近大眾,每每推出新作,她也積極嘗試不同的行銷策略、跨域合作,而且多年下來已頗有心得,「雖然讀者是讀了你的漫畫追蹤社群,但還是得思考用什麼方式,讓他們覺得這個社群是有趣的。」對她而言,創作者絕對有責任協助整體漫畫產業進步,像是《三女》目前已成功授權改編舞台劇,影視改編也正在商談中。

《三個不結婚的女人》受到許多讀者喜愛,甫預購即二刷。(圖片來源/日下棗)

「我應該是你訪過最商業思維的創作者吧?」她笑著説,「創作與商業不能是背道而馳,以我的經驗來說,最珍貴的是,我還是都做了想畫的內容,把想說的議題放在裡面。」

資深漫畫家的十年之路:每次創作都是菜鳥

《錦繡年代》裡的〈母親〉一篇,隱晦地以墮胎情節,帶出婚姻裡的彼此尊重。卻意外地在網上引起熱烈討論,大多數的人看完對故事的核心精神能有共鳴與感動,接受到日下棗想傳達的涵義,然而也有一部分的人解讀成其他意思並感到反感,日下棗才發現同一個故事會因為大家的經歷不同,而有截然不同的感受,意識到自己需要更加注意所有面向。

漫畫亦是作者傳達觀點的媒介,縱使議題沉重,但仍需要有人發聲討論。(圖片來源/日下棗)

「是編輯鼓勵我,她說因為我的作品是有份量的,描繪的故事是深刻的,才能讓讀者去感受到,甚至被刺到,有些人可能受傷了,這代表妳的故事有重量。」變得顧慮很多的日下棗才放膽繼續説想說的。

如今日下棗身經百戰,已能平靜面對各種評論。而問起創作者的低潮挫折,她輕輕地帶過,「幾年前採訪我的話,可能會有很多(這方面)想法,但現在是很『踏實』的狀態。」日下棗引用漫畫《菜鳥總動員》的精神,每一次創作都重新當一回菜鳥,「我接受自己現階段的能力、程度,這是一種自我認同,並相信會越畫越好。一直想著如何進步,想法夠強烈,就會前進。」

踏實,也來自漫畫以外的美好關係。日下棗對待朋友極為用心,擁有一群支持其夢想的志同道合朋友,會笑談老後生活,一起買塊地同住;而雖然出生單親家庭,爸媽卻給予她很高的支持,母親心疼日下棗趕稿熬夜畫畫,總是説別這麼拚,媽媽可以照顧你,「因他們對我太好了,自己必須更認真工作,想回饋他們。」

現在的日下棗對於生活、創作感到相當滿足,透過漫畫,她將繼續(攝影/涂豫新)

親情與友情的豐滿,已夠體會與滿足,就算不戀愛,她也享受戀愛實境秀裡的情愫糾葛,跟著角色跌宕起伏。日下棗的生活呼應著《三個不結婚的女人》裡的理想模樣,她説:「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就是最完美的狀態。」